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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難伸的「台灣首位飛行士」謝文達

本文是系列的第3篇,本系列目前有4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逆風飛航」台灣飛行場

文/鄭元慶撰寫、編版

1914年日人野島銀藏、1916年高左右隆之來台舉行飛行表演之後,帶起台灣民眾的航空熱。但有「想飛」的熱度是一回事,要真能駕機騰空,先需有飛行之天賦體力,再者要豐厚財力,才能到日本學習飛行,至於購買飛機就更不用說了。基於飛行與軍事政治關聯密切,台灣總督府也不太願意讓台灣民眾飛上天空。因此,在二戰之前的日本殖民地台灣,由民間的「台籍飛行士」所寫下的航空史,只有一條細小,無法串連的航跡。

圖一  台灣首位飛行士謝文達與飛機(資料來源:國家圖書館,臺灣記憶)
圖一  台灣首位飛行士謝文達與飛機(資料來源:國家圖書館,臺灣記憶)

這些「台籍飛行士」有謝文達陳金水、彭金國、楊清溪、賴春貴、黃慶、張坤燦等,他們以飛行為志,大多家庭富裕,赴日學飛,取得飛行士執照後,其中幾位帶飛機返台,在鄉親眼前飛行表演造成轟動。但他們在航空界的發展,因為殖民政府的關係,卻有志難伸,其中又以台灣首位飛行士謝文達為代表。

受美籍「鳥人」飛行啟發

1917年6月30日,唯一也是最後一位到台灣舉行飛行表演的美籍飛行員「鳥人」史密斯(Arthur Roy Smith),受台灣總督府和官紳合組的後援會邀請,在台中練兵場舉行飛行表演。[1]

當天上午9點,大會2發煙火通知,2萬多民眾抵會場。史密斯胸前掛30餘枚徽章、戴打鳥帽、披薄襯衣,檢查後登機。11時21分離地, 12分鐘後達4300公尺,在高空開始表演,先從雙翼噴出2道黃煙,繼之左右翻滾,平飛後俯衝「由空際急瀉而下」,再將機頭拉起,在滿場喝采中聲降落。[2]

圖二 鳥人史密斯空中特技飛行路徑圖。(原圖刊於1916年7月5日《台灣日日新報》第7版)
圖二 鳥人史密斯空中特技飛行路徑圖。(原圖刊於1916年7月5日《台灣日日新報》第7版)

人群中有位剛升上台中一中3年級的學生謝文達,他觀看史密斯特技飛行後,即想以此為志業;不過,家人希望他讀醫科,反對他從事這種高失事率的行業。父親謝道隆表示,不要讓長輩們整天擔心,這是不孝的行為。但謝文達對飛行無法絕念,1919年從台中一中畢業後仍堅持學飛,父母終於在他絕食5天後心改變心意。

在台中一中校長田川辰一的推薦下,謝文達進了位於離東京約25公里的千葉縣習志野市伊藤飛行機研究所,這是當年日本少數的民間飛行學校之一。[3]學習飛行費用昂貴,普通科(飛行理論、飛行訓練、飛機製造)、高等科(教特技飛行、長途飛行、氣象學和發動機),加上其他雜項,平均月需300圓(警察月薪20圓),一般人家無法負擔。

當年飛機經常故障,飛行士必須了解原因,並能短時間內修復。謝文達經常利用課餘前往附設的維修廠,觀看送修的發動機、摔斷的起落架、破損的機翼等,也動手拆卸發動機、更換活塞環、搪缸等,久而久之,掌握不少飛機維修的實務。[4]

圖三 1919年,謝文達(第二排右1)於日本飛行學校與同學合影。(來自維基公享資源,謝東漢提供)
圖三 1919年,謝文達(第二排右1)於日本飛行學校與同學合影。(來自維基公享資源,謝東漢提供)

台灣首位飛行士

1920年3月,謝文達以第一名成績從伊藤飛行機研究所畢業,被聘為飛行教練助理。同年8月2日,成立不久的「帝國飛行協會」舉行「首回懸賞飛行競技大會」,以振興民間航空。謝文達在高度和速度2項比賽皆獲3等賞,共得獎金1300圓。[5]賽後臺灣總督府的官媒「臺灣日日新報」,刊登他獲獎照片,並以「臺灣唯一の飛行家謝文達君」稱呼。[6]

謝文達為實現在鄉親面前飛行的夢想,他向前輩山縣豐太郎購買一台伊藤惠美式5型的二手機,並取名「新高號」。1920年8月初返台,但載運「新高號」的「信濃丸」客貨輪,8月23日在基隆港卸貨時,卻損傷了飛機;因同船也載運「警務局航空班」的飛機,[7]有人認為是警務局忌妒謝文達的飛行技巧高超,故意搞破壞。謝文達想商請總警務局航空班的技工協助修復未果,無法依原訂日期表演。[8]

飛機受損導致飛行延期的消息傳開後,引發「陰謀破壞」的猜測,為的是讓謝文達無法實現鄉土飛行計畫;後來「新高號」由臺中州廳和市役所協助修復。

圖四 左邊為謝文達(原圖刊於1920年8月22日《台灣日日新報》第4版)
圖四 左邊為謝文達(原圖刊於1920年8月22日《台灣日日新報》第4版)

這使得台灣總督府總務長官下村宏,不得不在9月23日為謝文達舉行的歡迎會上闢謠,他表示,傳言官方不願見到謝文達在鄉親展示高超飛行技術,而暗中破壞「新高號」飛機,這種說法毫無根據,因為多增加一位飛行家,對日本航空界就多一分助益。這些謠傳對國家發展毫無幫助,希望大家能共同闢謠。[9]

台灣上空翱翔

1920年10月17日,台灣出身的飛行士,終能在自家的天空遨翔。上午6時,3發砲聲引領觀眾湧入臺中練兵場,包括台中市市尹(市長)金子惠教在內的地方士紳商民,附近廳州學生和臺北「稻江應援團」[10]等,約5千名觀眾共襄盛舉。

謝文達穿灰色飛行裝,試車後,向群眾致意登上駕駛艙。7時37分在觀眾掌聲和歡呼聲中起飛,先在台中市盤旋1周。7時45分升至1千公尺高,向北往葫蘆墩,穿進雲層時氣流惡劣,機體劇烈搖晃,降低高度後,由海岸飛往市區。最後繞行臺中市3圈,8時18分降落,合計41分,完成台籍飛行士歷史上的第一次飛行。[11]

圖五「新高號」上駕駛座的謝文達。(原圖刊於1920年10月31日《台灣日日新報》第7版)
圖五「新高號」上駕駛座的謝文達。(原圖刊於1920年10月31日《台灣日日新報》第7版)

10月30日,官方安排謝文達在臺北練兵場(馬場町、青年公園)奉迎飛行。當天上午9時20分自練兵場滑行約100多公尺後起飛,駕駛艙左右兩側,羅馬拼音寫著「謝文達」,機翼兩端支柱各繫一面三角形日章旗。起飛後低空朝市區緩升,通過總督府和總督官邸,再經圓山台灣神社返回練兵場。9時39分降落時,因地面不平,著陸後彈跳數次,引擎聲怪異、轉速不順,謝文達說:發動機有點故障,無法高速運轉。[12]

10月31日為日本大正天皇天長節(生日),謝文達在當天進行第3次的鄉土飛行,成為總督府官方歡迎皇族活動的一部份。飛行表演之前,久邇宮邦彥王(日本「帝國飛行協會」會長),在總督府賜給謝文達皇室家徽銀酒杯1個和100圓,台灣總督田健治郎、臺灣軍司令官柴五郎、總務長官下村宏等觀禮。謁見後,謝文達前往練兵場,駕駛「新高號」載著台灣實業社提供的「慶祝天長節與歡迎謝君」傳單和明信片各5千張,於11時17分起飛,因重量增加,升空後驚險的掠過林梢,升高後繞市區1圈,撒下傳單明信片,12時31分平安降落。經過這幾次飛行之後,謝文達表示,「新高號」有安全顧慮,難續擔負飛行任務,必須汰換。

集寵愛於一身

雖然前有「陰謀論」傳言;但後來總督府對謝文達鄉土飛行給予充分的協助,還獲親王召見贈禮。對總督府而言,謝文達是日本栽培的台灣人模範。而當謝文達有新機要求時,台灣總督府即刻在2天之後的11月2日上午,於內務局局長室召開後援協議會,預定要在1921年底前募款2萬5千圓,購贈新機給謝文達,包括支付飛行費用。這個台灣史上第一次全台募資的計劃,各州廳分配的額度如下:臺北州1萬圓、臺中州5千圓、高雄州3千圓、花蓮港廳7百圓、新竹州3千圓、臺南州3千圓、臺東廳3百圓。[13]

圖六 1920年10月17日,謝文達(中立著飛行裝)進行鄉土訪問飛行,於台中練兵場與家人合影。(資料來源:財團法人影想文化藝術基金會)
圖六 1920年10月17日,謝文達(中立著飛行裝)進行鄉土訪問飛行,於台中練兵場與家人合影。(資料來源:財團法人影想文化藝術基金會)

謝文達向母校伊藤飛行機研究所訂製可載2位乘客的「臺北號」客機,為木製有客艙,發動機和起落架的支撐都用鋼材,油箱掛在上翼上。預定1921年完成的募款,因一戰之後經濟受創,至1922年9月才完成募款,共獲2萬5454.95圓,支付造價後餘款 9千多圓,存入銀行孳息作飛行費。[14]「臺北號」於1922年12月交機。[15]

1920年謝文達返台鄉土飛行之時,成立不久的「警務局航空班」有5位「操縱警部」(飛行員)剛受完訓,正要開始執行任務。台灣總督府看中謝文達的飛行技術,特授予他「警務局航空班」「囑託」(顧問)的頭銜。而他長居日本,因此就坐領囑託乾薪每月60圓,當時一般警察月薪僅20圓。

他擔任伊藤飛行機研究所教練,上午安排教學飛行,薪水、飛行津貼每月約500圓。下午謝文達載客飛行遊覽東京上空,單趟40分鐘,乘客收費15圓,假日生意好,上下午各飛3趟。後來「東西定期航空會」開辦東京大阪航線的郵便飛行,謝文達也加入飛行行列,又多1筆薪水貼,總收入可觀。[16]

圖七 謝文達為台灣文化協會「有力會員」。(資料來源: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第二篇,第35頁)
圖七 謝文達為台灣文化協會「有力會員」。(資料來源: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第二篇,第35頁)

考取日本航空史第一批飛行執照

日本原無航空方面的律法,飛機可在合適的空地、飛艇可在港灣、河川、湖泊起降。為維護空中秩序,日本政府在1921年4月8日公布「航空取締規則」(監理條例),規定陸上機、水上機(需有飛機執照)的起降許可及禁制空域;最重要的是,飛行員必須取得「操縱士飛行免許狀」(駕駛執照)。

該規則公布後,4月25日舉行第一次考試。執照分1、2、3等級,練習滿20小時可報考3等操縱士、滿50小時可報考2等操縱士、滿100 小時以上可報考1等操縱士。考試內容為8字飛行,發動機停止後的限制地點着陸。共16人參加檢定,只有4人取得日本最早的飛行機操縱士免許狀(飛行執照),他們是謝文達(台籍、3等)、藤繩英一(日籍、3等)、安昌男(韓、3等)、William Rensend Jordan(英籍、1等)。[17]

1921年5月下旬,剛取得飛行執照不久的謝文達,參加由「日本帝國飛行協會」舉辦的第2回「懸賞飛行競技大會」。比賽在東京洲崎埋立地(新生地)舉行,比賽項目分速度、距離和特技,謝文達只報名速度和距離賽。因賽前測試發動機時受損,搶修到晚上9時半才勉強修復,影響比賽成績,謝文達只得到第6名,共獲獎金650 圓。[18]

1922年11月3日,「日本帝國飛行協會」為提高飛行技術,帶動航空熱潮,舉行為期1周、航程超過1千公里的「日本東京大阪間往復郵件/遞送飛行大賽」。因氣候影響飛行,正值冬季強烈東北季風,賽事考驗飛行員的技術、體力、決心和飛機性能。結果謝文達和其他7位選手完成比賽,皆獲優勝獎金3000圓。[19]

東京上空撒傳單

1921年11月17日,謝文達台中鄉土飛行第2年的同一天,蔣渭水等人創立了「台灣文化協會」,以紀念謝文達的飛行對台灣知識分子產生的影響。謝文達證明了台灣人也像日本人或外國人一樣,能操作高超的飛行技術。既然台灣人不輸日人,台灣應有立法機關,享受日本憲法的保障和平等的參政權。

圖八 謝文達為台灣文化協會「有力會員」。(資料來源: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第二篇,第35頁)
圖八 謝文達為台灣文化協會「有力會員」。(資料來源: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第二篇,第35頁)

謝文達出席了創立大會,並且列名創會會員。「台灣文化協會」是日據時代臺灣第一個本土社團,雖名為文化,實有社會運動的政治意涵,使得謝文達被臺灣總督府警務局視為該會的「有力會員」之一。[20]他並在11月20日下午於大稻埕東薈芳,以「飛行機於將來世界和平及其文化」為題發表演說。[21]

台灣總督府的高壓政策,使得台灣設置立法機關困難重重。1923年2月11日,由蔣渭水、蔡培火與陳逢源等3人代表「臺灣議會期成同盟會」前往日本東京,向帝國議會請願在臺灣設置有立法權的臺灣議會。蔣渭水委託謝文達就近於東京幫忙找廠商印製請願傳單,並從飛機上撒佈傳單。當請願團抵達東京火車站時,數百位台灣人攜帶布條小旗到場歡迎,同時謝文達駕機飛臨,由日籍助手將傳單撒下。[22]

飛行高峰硬著陸

謝文達的行止,使刻意栽培他的台灣總督府十分難堪,因而凍結為謝文達募款造機餘款9千多圓,沒有銀行孳息飛行費,也失去「警務局航空班」囑託頭銜,飛行界友人態度變得冷淡,甚至被排擠。加上父親謝春池在臺中北屯大坑經營糖廍,遭到嚴重的財務危機,他知道在日本殖民者的天空下羽翼沒有自由,只好在4月12日前往東北長春與父親會合。[23]

謝文達在長春期間,曾從東三馬路上的澤生醫院投書《台灣日日新報》表示,他因病及其他原因,暫不能從事飛行工作,因此解散後援會,並且歸還「臺北號」飛機。[24]

圖九

謝文達無法放棄飛行,他於1925年回復中華民國國籍之後,曾擔任航空參謀及教官。1930年6月參加張桂聯軍之役,於湖南墜機身負重傷,1936年4月30日以空軍少校官階退役。二戰之後返台,曾擔任臺灣省議會專門委員17年。1983年逝世於台北市。[25]


注解

[1] 1917年6月25日《台灣日日新報》,第5版,飛行家及臺中。

[2] 1917年7月2日《台灣日日新報》,第4版,鳥人臺中大飛行。緊接著「鳥人」表演之後,陸軍也開始至台進行耐熱飛行。

[3] 另有白戶、小栗兩校;1919年4月10日日本軍方於所澤設立第一所陸軍航校。

[4]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37-41,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5]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61,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6] 1920年9月25日《台灣日日新報》,第6版,謝文達氏歡迎會。

[7] 1919年台灣總督府編列17萬5千餘圓預算成立「警務局航空班」,招考5名飛行士和15名維修人員去所澤陸軍航校受訓,1920年完訓後回臺。

[8]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34-35,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9] 1920年9月25日《台灣日日新報》,第6版,謝文達氏歡迎會。

[10] 「稻江應援團」由在大稻埕開設大安醫院和春風得意樓的蔣渭水發起,係謝文達鄉土訪問飛行主要的後援組織。

[11] 1920年10月19日《台灣日日新報》,第6版,謝氏飛行大成功。

[12] 1920年10月31日《台灣日日新報》,第6版,謝文達氏之飛行。

[13]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83-84、108,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14]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1頁07-108,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15] 1922年12月10日《台灣日日新報》,第2版,謝文達獲贈臺北號新機。

[16]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119,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17]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90、106,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18] 同上,頁95。

[19] 同上,頁98,其他7位完賽者為石橋勝浪、大藏隆立、片岡文三郎、後藤勇吉、安昌男、宮登一、島田武雄。

[20]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97-98,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21] 1921年11月20日《台灣日日新報》,第2版,文化協會演會。

[22]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125-126,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書中並未敘明是否駕駛「臺北號」撒傳單。

[23] 參見謝東漢、吳德餘,《謝文達傳 台灣首位飛行員》,頁133,中華民國航空史研究會。

[24] 1923年6月2日《台灣日日新報》,第6版,謝氏罷飛行業。

[25] 參見潘精華《首航百年 臺灣第一飛行家謝文達特展在臺中》,頁28。

本系列上下篇
< 「想飛」──台灣民眾的飛行熱世界第一個空警隊――「警察航空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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