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系列:【補綴歷史的人‧徐全】
本文摘自徐全著,《歷雨迎峰:國軍抗戰紀念碑考》一書中之第230─239頁,〈南嶽忠烈祠(兼敍南嶽祝融峯鐵十字抗戰勝利紀念碑)〉,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20年出版。
文/徐全撰寫,喬楚、羅國蓮編輯
圖/翻拍自《歷雨迎峰:國軍抗戰紀念碑考》
南嶽忠烈祠
地點:衡陽衡山
建立時間:民國32年(1943年)
南嶽忠烈祠位於南嶽衡山,是目前中國大陸現存規模最大的國軍忠烈祠及陣亡將士公墓區。基於「墓依祠建」的原則,忠烈祠主體建築周邊有國軍第七十四軍、第三十七軍第六十師、第一百四十師、第十四軍、第十六軍第五十三師、第七十軍第十九師、第五十四軍第十四師等部隊的集體公墓。亦有一批國軍將領如孫明瑾、陳炳熾、陳石經、陳烈浩、羅啟疆、鄭作民、趙紹宗、章亮基、伍仲衡、胡鶴雲、廖齡奇等人的墳冢亦坐落在南嶽忠烈祠周邊區域中。
南嶽忠烈祠的建立和國軍將領薛岳有極大關聯。1939年,薛岳擔任第九戰區司令長官及湖南省主席之後,鑒於第一次長沙會戰國軍陣亡將兵者眾的情形,在1939年12月至1940年1月舉行的第六、第九戰區聯合會議中,提出了修建南嶽忠烈祠的建議,此舉得到了第六戰區的支持。隨後,薛岳將修建忠烈祠的提議呈報國民政府,並得到蔣介石批准。1940年9月,忠烈祠的建造工程正式展開,1943年7月完工。是年7月7日,國軍及政府舉行了隆重的忠烈祠落成典禮,由薛岳擔任典禮主祭官。
忠烈祠依山勢建造。其入口處為一牌坊,由三個拱形門洞組成。中門正上方有豎寫之「南嶽忠烈祠」字樣,為薛岳所題。穿過牌坊,為七七紀念碑。紀念碑由五枚炸彈形狀的石雕組成,正中位置的炸彈石雕較高而凸出,排列方式呈現中華民國國花梅花的造型。炸彈造型之石雕數量為「五」,代表中華民國漢、滿、蒙、回、藏五大民族。薛岳為七七紀念碑題寫碑銘:
寇犯盧溝,大波軒起,捐軀衛國,忠勇將士,正氣浩然,彪炳青史,漢族復興,永湔國史。
紀念碑後為紀念堂。紀念堂正門上方,有國民政府主席林森題寫的「紀念堂」三字。不過林森題字匾額原件已毀於文革,不復存在。紀念堂中,左右兩偏間為戰史陳列室,紀念堂正中則有薛岳撰文的〈南嶽忠烈祠紀念堂碑記〉,全文鐫刻於一漢白玉石碑上。茲將碑記抄錄如下:
南嶽忠烈祠紀念堂碑記
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我中華民族崛起抗倭之神聖戰爭在總裁領導之下,舉國奮袂,人人效死。我前線將士,莫不忠義奮發,億萬一心,以與強寇相周旋。四載以還,五洲視,三島震駭。最後勝利之必得,已操左券。而我成仁將士,以大無畏精神保衛國土,以最寶貴生命換取光榮。開創亙古未有之偉績,尤為萬代所崇敬。余忝總戎重,轉戰北東南各戰場,目擊成仁將士,前仆後繼,視死如歸之忠勇,未嘗不肅然動容。而一念及浴血縻骨之壯烈,則又未嘗不愴然出涕,不有紀念,曷展素誠。乃請准中央,分頒鉅帑。即就南嶽,開地建墓,以安忠骸。而祠堂先後落成,永標大節, 禮也!爾者,名山片石,作萬丈之光芒。浩氣雄風,立千秋而不朽。 精靈所積,蔚為國魂。仰止之餘,當超頑懦。斯又豈止崇德報功已哉,是為記。
中華民國三十年一月第九戰區司令長官兼湖南省政府主席 薛岳撰文立石
穿過紀念堂為安亭戰役紀念亭。紀念亭中的石碑頂部,原有的青天白日徽已被鑿除,至今未有恢復。此役為國軍淞滬作戰之組成部分。沿石階而上,為忠烈祠最高建築——享堂。享堂上方有蔣介石題寫之「忠烈祠」匾額。該匾額在文革時被砸毀,然後存放在倉庫中。文革結束後,這一匾額被找到,經修繕之後重新懸掛。此亦為忠烈祠唯一之原物。享堂內左側為《黨員守則》碑,右側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軍人讀訓》碑。享堂正中,為「抗日陣亡將士總神位」。總神位左右兩側為國軍第一、第三、第九戰區歷次戰役陣亡將士之神位。
作者在1944年出版的《孔學》雜誌上,看到國府原湖南省主席何鍵為忠烈祠撰寫〈南嶽忠烈祠碑〉一文,但此文現卻並不見於南嶽忠烈祠的任何位置,亦不見於當今有關南嶽忠烈祠的出版專著或文獻,個中原因(是否因何鍵個人強烈的反共立場)值得深思。何鍵之文如下:
南嶽忠烈祠碑 何容園
嗚呼!天地之大猶有憾,鼓萬物不與聖人同憂;天地之中終有歸,參三才惟宗聖人立極。蓋天地亦與人同共事,不能禁其志氣之交動,世變因以造英雄。天地亦與人同其平陂,不能禁其治亂之循環,時幾因以造事業。事業繫網常節義,汗青績,名教是存;英雄留血氣精神,勒石題銘,風教斯在。吾華民國筆造之二十有六年,弧不射狼,乃應星象渡河之夕;勢成騎虎,是為日軍踰海之初,轟炸突如其來,疾馳莫之能御。雷驚地陷,數千里血肉橫飛;鬼哭天陰,百萬軍肝腸寸裂。蠢爾長蛇封豕,肆欲荐吞;哀哉鋌鹿嗷鴻,多遭離散。銅駝臥依荊棘,華屋即作山,鐵馬蹂踐黍禾,沃田皆成焦土。庾信袞江南賦,傷心今更何如?李華弔戰場文,慘目古未曾有。吁嗟乎悲哉!向使無中流砥柱,力挽狂瀾;將終神州陸沈,空傷逝水。幸而剝極必復,人定勝天,賴最高統帥之英明,負復興民族之重任。偉矣哉,世變大而英雄奇,五千年聖澤留遺。吾國皆知向也;時幾危而事業,數十萬健兒應召,吾湘獨屈指焉。恥首出萬國之版圖,淪為屬地;憤靈萃扶與之苗裔,屈作降民。恥則勇生,七尺軀拚銕骨銅筋,為國家屏障;憤則氣作,滿腔血貫忠肝義膽,作國家干城。不滅誓掃匈奴,馬欲蹀閼氏之血;目無胡虜,旗欲梟可汗之頭。從教遏敵淞滬,圍敵徐淮,殲敵鄂浙,所關較尋常百倍;蔽我蜀滇,翼我粵贛,捍我星沙,所繫尤一髮千鈞。効揮戈返日精誠,聲威震耳;襲投鞭斷流浪語,倭虜無顏。而從事其間者,有奮心無懈心,死中求生,禍中求福,有初念無轉念,危則致身,急則捐軀。是成亦英雄,敗亦英雄,存宜尸祝,沒宜尸祝。功在國,國不容泯,德在民,民不能忘也。薛主席伯陵君總湖湘之樞機,兼東南之節鉞,將士情同袍澤,戎行倚若股肱。追念羣英,胸懷慷概,戰經數載。性命犧牲,謂當馬革裹還,語何其悲?直覺風雲變色,憶劍當雞鳴起舞,志何其壯?欲與日月爭光。一片雄心,雖未盡償初願;半生遺恨,允能激勵後圖。祠建九千丈雲間,名教是崇,君固昭其大義;銘留億萬年石上,鳳教有責,我亦與於斯文。噫嘻!仁人殺身成仁,尼山訓著;義士捨生取義,鄰嶧箴符。聖賢心鍊英雄身,忠以烈充其量;英雄氣根聖賢骨,烈以忠正其源。蓋生有自來,鐘河嶽之精英,道將墜則正神為人也;有所為,留乾坤之浩氣,道不變則正人為神焉。生死何分?留名亦賁若燕然之石;悲歌憑弔,墮淚當過於峴山之碑。知此中享忠魂,熱血未寒,猶是盼全收露布:同仇烈魄,壯心不已,猶是盼大捷雲旗。長歌入漢關有 時,倍光寢廟;靈氣憑衡岳不朽,永壯山河。銘曰:忠魂烈魄。靈萃名峯。功書國史。國祀祠崇。名教風教。维世大宗。光昭鉅典。誼高華嵩。英雄義憤。俱慰初衷。雲台列宿。凌煙元功。遭時雖異。榮哀則同。碑銘雲集。表烈旌忠。文以題重。蹟以地雄。與之終古。神仰祝融。[1]
1952年秋,湖南省級官方單位指示南嶽特區政府立即清除衡山的「反動遺蹟」。但當時的南嶽特區負責人張懷一對這一指示採取了拖延政策,被視為犯了「政治錯誤」。1953年春季,湖南官方連續兩次嚴令南嶽管理局清除「反動遺蹟」。由此,自1953年5月至同年6月,南嶽忠烈祠及墓葬區的所有題刻全被被擊毀。及至文革時期,南嶽忠烈祠及墓葬區遭受到毀滅性破壞。1966年9月3日,即紀念抗戰勝利的軍人節當日,紅衛兵前往忠烈祠區域,摧毀了所有國軍軍人墓葬,骸骨遍地。忠烈祠內的匾額也被砸毀。直到1992年,當地開始修復忠烈祠及國軍墓葬區。不過,就作者觀察,對墓葬區的修復多為恢復舊有建築,如碑、牌坊、亭等,陣亡軍人骸骨不少已無下落。第十四軍、第七十軍第十九師兩部公墓,至今未能修復。[2]
此外,在南嶽衡山的祝融峯頂,原有一座鐵質十字架造型的抗戰勝利紀念碑,頗為獨特。此紀念碑與國軍在1944年的衡陽作戰有關,亦與蔣介石本人有極大關係。1944年7月31日正是衡陽守城戰最為激烈之時。蔣介石在當天的日記中寫下「此次衡陽戰勝以後必使第十軍全體官兵受洗禮,余六十生辰必建立鐵十字架於南嶽之巔也」[3]的文字。
抗戰勝利後,蔣介石於1946年秋接見湖南省主席王東原時,親自指示王氏在南嶽祝融峯最高處建立鐵十字架式的抗戰勝利紀念碑,並定下了九尺高。三尺寬的規格。蔣並親自書寫「抗戰勝利紀念」與「蔣中正敬立」的碑額、鐫刻紀念碑背面的「中華民國三十五年九月一日」的題款時間面交王東原,要求其盡速辦理。[4]蔣介石對此碑建造極為重視,在建造過程中,更親自指示該碑高度應下沉一尺,讓外露高度從九尺變為八尺。[5]如此一來,位於山巔的紀念碑在遇強風時會更加穩固。這一鐵十字紀念碑後來的確建成,作者在一張舊照片中見過此十字勝利碑之樣貌,其聳立在方形基座上,極為壯觀,亦是對傳統中式紀念碑塔建築風格的一大突破。王東原於1946年雙十國慶日為這一紀念碑撰寫奠基碑文如下:
南嶽為天下名區,倭寇侵凌,抗戰八年中,元首蔣公三蒞其地,會籌定策,克敵致勝,茲奉命建碑以揚國光,垂諸萬禩。
中華民國三十五年十月十日湖南省政府主席王東原記[6]
這座極具特色的鐵十字架紀念碑,後來被完全拆毀,原十字碑矗立之處,現放置了一塊寫有「南嶽衡山」字樣的石頭,成為遊人拍照留念之地,因此今人對鐵十字碑歷史之認識亦非常之少。
注解
[1] 何容園,〈南嶽忠烈祠碑〉,《孔學》,第2期(1944年),頁153-154。
[2] 南嶽忠烈祠及附近國軍公墓遭破壞歷史,可參閱唐未之、曠順年,《忠烈祠》(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年),頁74-77。
[3] 〈蔣中正日記〉(未刊本),1944年7月31日,呂芳上編,《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第七冊)(台北:國史館、國立中正紀念堂管理處、財團法人中正文教基金會,2015年),頁704。
[4] 〈蔣主席 祝融峯頂立碑紀念抗戰勝利〉,湖南《大公報》,1946年9月25日,第三版。
[5] 國史館藏,檔號:002-010400-00004-002。
[6] 濟澍,〈建造中的南嶽抗戰勝利紀念碑〉,《湖南省政府公報》,第28期(1946年),頁3-4。
[7] (編注)圖四為平台編輯所加,非原書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