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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蹺家少年到大學講堂

本文是系列的第1篇,本系列目前有2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由蹺家少年到大學講堂

文/黎劍瑩口述,汪琪記錄

最後一次長沙會戰

我的故鄉長沙是抗戰三次會戰爆發的地點。第一、二次日本軍隊沒有下鄉,所以我們沒有見到日本兵,1944年的最後一次我印象最深刻;打了很久,很辛苦。

當日本軍隊進襲的時候,我和家人逃到離長沙二、三十華里的鄉下,農民讓出一間房,地上鋪上稻草,沒有家具,帶去的糧食也不多,一陣子之後就沒有了。市場上買不到,房東的糧食也只夠自己用,聽說大地主家有,但未必肯賣,大家就推了幾名壯漢,拿著扁擔去地主家,結果買回帶殼的稻米,還得杵過才能吃。但即便如此,一家十一口,食指浩繁、依然不夠分配,所以米飯變稀飯,早上九點過後,就要等到下午四、五點才有第二頓。我們饑餓難熬,只好到房子的後院去摘房東的黃瓜,一條就飽了。稀飯吃了三個月,作夢都希望有一碗乾飯。

圖 長沙(紅星標示處)會戰之前,中國京漢鐵路、粵漢鐵路以東地區大部已被日軍佔領 。(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圖 長沙(紅星標示處)會戰之前,中國京漢鐵路、粵漢鐵路以東地區大部已被日軍佔領 。(原圖來源:維基共享資源,Odie5533 “Translated back into English”,CC BY-SA 3.0)

疫病

那些年影響我們的,除了兵災還有傳染病。在家鄉,抗戰期間流行痢疾、勝利後則是肺結核(TB)。這些病在現代都不是問題,但那時住屋沒有現代衛浴設備,家家戶戶都用茅坑,本來就不很衛生,糟糕的是如廁後也沒有自來水可以洗手;水不是取自井水就是池水。如果泥沙不多,飲用水通常取來煮開了喝;但洗手不會用開水、當然也沒有肥皂。大家都把一種大大的豆莢泡在水裡,等它出現泡沫,就拿泡沫水洗手,清潔的效果如何,誰也不清楚。

逃難的時候,更無法講究衛生,很多人得到痢疾,當地人煮草藥喝,但效果不大。有一位阿姨,頭髮掉光,我和弟弟也都得了痢疾,弟弟瀉了三天肚子之後,終究沒能挺過去。所幸我年紀比較大,熬了過來。

除了痢疾,也有很多人得肺結核,舅媽、阿姨都是染上這個病過世的。

兵災

日本軍隊經過鄉下,小孩子和男人就往山上躲。我父親和舅舅找山上的墳坑躲,但是當他們看到山下出現黃色軍帽時,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結果舅舅小腹中槍。天黑之後日本軍隊走後才敢回家,但是舅舅子彈卡在腹腔開始化膿,家人把他抬到二十里外去看西醫,因為沒有藥也沒有設備,醫生束手無策,只好又抬回家,三個月後還是走了。另外一位姑姑,背上被流彈打到,好在子彈穿過去沒有停留在體內,靠硼酸消毒,沒有感染,活了下來。基本上在那個年代,死就死了,沒人理會。

一般來說,在淪陷區的生活還算平靜;日本軍人躲在一個紡織工廠裡面,他們也不敢隨便亂跑,怕被游擊隊擊殺,因此他們也不會去老百姓家裡。最辛苦是戰事發生的時候。

1945年日本人走了,大家回到城裡,湘江西岸隔著河的地方,有仕紳把房子讓出來,成立臨時學校,讓小孩子有書可唸,那時大家都窮,我們家也做過生意,四個女孩捲菸葉,賣給游擊隊、軍隊,之後又買了四部機器織襪子來賣。總之戰後謀生不易,經濟條件沒有改善。小學畢業上中學,不交學費交米,奉米150斤一學期,有交就有得唸,沒有就輟學,1945、1946年我唸的是私塾,後來有同學說長沙城有學校招生,有吃有住有書讀,自己想讀,同時還有很多部隊來募兵,裝甲兵、憲兵… ,其中有一所聯勤總部辦的特勤學校,培養軍隊康樂人才,音樂、繪畫都有,在長沙、上海、南京、北京四地,每個地方招五十人,總部設在上海,同學就相約背著家人,集體蹺家,那時候是1948年,我17歲。

離家

離開家之後我們躲在湘江上的一條船上,家人不知道要往船上找,沒有找到人;幾天後,船到了上海。在上海,我們發現樓房竟然可以那麼高──抬頭看,連帽子都會掉下來!

去上海為的是讀書,不幸未久國民政府的軍隊在東北失利,接著徐蚌會戰也失利,學校只好遣散學生回家。但我們回家也沒有書唸、不願意回家,學校於是告訴我們,不願被遣散就跟蔣緯國走。我和駱明道等人於是報名,跟學校去台灣。民國37年底,學校搬到福建海澄,離廈門不遠。那時候金圓券貶值,大米商自己發行大米條:分白米十斤、白米五斤等等;一家發行的米券,另一家也收。但學校伙食越來越差,飯也不夠吃。在海澄半年多之後,民國38年六、七月的一天,我們終於坐上最大型的中字號登陸艇(共分四種:中、美、聯、合)。艙裡十分悶熱,但總算平安到了基隆。這一群幾百人就這麼「移交」給了蔣緯國的裝甲兵司令部。那時候的裝甲兵司令部和陸軍司令部都在現在的中正紀念堂。

那時候特勤學校人才濟濟,例如話劇隊有葛香亭、示範軍樂隊有李中和,後來還有校友成為師大美術系的教授。我喜歡文學、不喜歡軍隊的約束,進進出出都得經過崗哨;但是生活需要有保障,現實考慮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報考國防醫學院。醫學院我是考上了,卻碰上一個關卡:解剖學。老師不許學生戴手套,每個人必須自己劃開大體的皮膚。我每次一進解剖室就心不在焉,知道自己不適合讀醫,正好那時政府放寬規定,容許軍校生考大學,所以我決定投考公費的師範大學英語系,為了考新聞研究所,去社教系選了于衡、歐陽醇教授的課,開啟了我對於新聞學研究的興趣。師大畢業在汐止中學服務一年後,轉往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繼續深造。拿到碩士學位後在母校任教,直到退休。

本系列上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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