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出自萬劍舞《可歌可泣衡陽保衛戰》一書。
文/萬劍舞撰寫,李莉珩編輯
戰事後期已無支援,各連只能守正面
天馬山防空洞內,聚集的指揮人員,有預10師副師長張越群,第9團團長蕭圭田,輜重團團長李綬光等,營長有六、七個,而我們第一線的兵,則還是那麼幾個,沒有什麼好指揮的,每個人都有固定位置,而且經過長時間的磨練,官兵們都能獨立作戰,事實上那個時候已沒有任何支援,每連在他責任區內,只知守住自己的正面,甚至對友軍的相互支援都顧不得了。
從8月1日起,我沒有離開過陣地一步,幾乎每天都有戰鬥。天馬山該是敵機轟炸、敵砲轟擊最多的地區,地毯式的彈幕,把外壕、木柵、鐵絲網、碉堡盡情摧毀,我的機槍堡也被轟塌了一半,陣地前敵人遺屍雖然增加了,但自己的士兵也每天都在減少,尤其是8月4日傍晚,敵人藉猛烈的砲火後,步兵跟隨向我陣地突擊,雖然大部份受我機槍火力阻於木柵之外,但有日兵約二十餘人從陣地左翼衝進木柵,我步兵班已與敵人肉搏,形勢危急,我迅即率另一個步兵班趕往堵擊,而特務排李排長亦適時率一班前來支援,戰鬥約一刻鐘,終於在輕機槍與手榴彈下,將突入之敵殲滅在陣地內,我連亦犧牲十餘人,入夜後,敵人竄回原陣地,我亦乘夜修復被破壞的木柵與鐵絲網。
到8月5日晚,本連官兵只剩下14人,那天晚飯,是在天黑後,由特務長自己送來,帶來了兩個很壞的消息,一是衡陽城西北角190師防線,遭敵突破,北城已發生巷戰,城內很亂。另外是天馬山通城內唯一的一條土堤,已被敵機槍火力封鎖,白天根本沒法送飯來,他要求我乘夜把兩個炊事兵一起帶到陣地來,在陣地做飯。我瞭解他的心情,城內已亂,天馬山又已孤立,他像一個孤單的遊子,明知道第一線危險,但在連的大家庭中,總是有點依靠。可是,我還是不相信局勢會壞到不可收拾,安慰他暫且回到城內,過兩天再說,他無奈地離開陣地,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沒有人送過飯。
8月6日上午,敵軍又向天馬山猛攻,攻擊重點是右前方的西禪寺及左側的141高地。我看得很清楚,日軍先攻擊西禪寺圍牆外的兩座伏地堡,大概是第一營機槍連的兩挺重機槍,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纏鬥,日軍始終無法得逞,反而受到相當的傷亡,12時許,日軍不敢再用自殺式的衝鋒,改由十餘名敢死隊,在砲火掩蔽下,向碉堡爬行接近,攜帶幾根長竹竿,竿頭綁著冒煙的東西(毒氣),向碉堡口塞進去。當時,在距離言,本連機槍可對西禪寺方面作最有效的支援(約六、七百公尺)但是,我自顧不暇,陣地前的墳堆後,爬伏着很多日兵,在火力支援下,一批又一批的向木柵衝過來,想用大力砍木頭,但沒有一個成功的,大白天,兩挺馬克沁重機槍的威力,真是驚人,而敵人平射砲雖然準確,但對我碉堡,砲彈在木柵邊就爆炸了,根本無法直接命中。
下午1時許,西禪寺外的碉堡終於被敵摧毀,敵軍蜂擁而上,與我西禪寺內守軍,隔着圍牆,互投手榴彈,眼看着這個情況,我實在忍不住了,不能放棄這大好目標,當把機槍交給班長,依舊守住正面,自己跑到右邊碉堡,叫黃排長把機槍換一個射口,我自己動手,完全按照學校中訓練的動作,精確的瞄準,猛烈的掃射,打得日軍人仰馬翻,四處奔跑,都仆下了,再也沒有剛才那種囂張氣焰,我不管仆下的是死是活,繼續猛射,這一陣我打掉了兩條彈帶(每條250發)是我打得最過癮的一次。
日軍經這突然的打擊,西禪寺方面,暫時停頓下來,但我自己正面卻又緊張了,非但惹來更多砲火,而那些光着上身的敢死隊,更瘋狂地向木柵猛撲。我忙飭黃排長迅即變換射口,自己再跑回碉堡,接替班長射擊,阻抑住敵軍的攻擊。
傍晚,日軍以猛烈的平射砲火、轟擊西禪寺圍牆,十餘分鐘後,圍牆被轟開了好幾個缺口,日軍紛紛從缺口衝入,接着,西禪寺內,殺聲、槍聲、手榴彈聲、硝煙四起,我知道第1連完了,在那種情況下,真是愛莫能助,只有眼睜睜地看着西禪寺落入敵手。
入夜後,整個衡陽戰線,都有激烈戰鬥,我守備141高地的第2營,第5、6兩連全部犧牲在陣地,營部及第4連只剩三十餘人,退回天馬山。我由於一整天沒有進食,乃利用戰鬥空隙,跑到團指揮所看看,雖然每個官兵,神色比較嚴肅,但好像信心仍是十足的,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我不能耽擱太久,弄到一桶白飯及一瓶豆瓣醬,就匆匆地趕回陣地。
8月7日凌晨,實在是太累了,我靠在木板上睡了一會,朦朧中,被一個班長叫醒,只見他右手搗住手臂,手指間有鮮血流出,臉色蒼白,語不成聲地說:「連長,我們背後山頂有敵人向我們射擊」,這真是晴天霹靂,簡直是不可能的,我迅即跑到後面交通壕,向百餘公尺的山頭觀察,看不太清楚,只彷彿有戴鋼盔的影子。
第五、第六連陷入四面包圍
但是那時我官兵也有拾到日軍鋼盔戴用的,正在將信將疑時,黃排長突然跑來報告:「我陣地右側,好像有日軍」,我知道事態嚴重了,當飭黃排長速回碉堡,必須死守,同時派一士兵去團指揮所報告,自己則至左側偵察,在與第3連相接的交通壕處碰到馮連長,正好也來找我,據說他連左側也沒有友軍了。接看去團指揮所的士兵跑回,說「防空洞內已空無一人」,幾方一對照,很明顯的,天馬山整個陣地只剩下我們兩個連,而且陷入四面包圍,當時,我與馮連長又急又氣,上級即使準備犧牲我們兩個連,來吸引日軍,方便撤離天馬山,也該事先說明,好預作準備,現在情況突變,使我們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不過,氣雖然氣,面對現實,抱怨已無補於事,陣地上三十餘條人命,已完全取決於我們兩個的明智抉擇了。
正面的敵人,尚有障礙物阻擋着,易於防守,右側敵人,有黃排長的機槍,調換一個槍口,也可擋一段時間坐,最討厭的是山頂的敵人機槍,居高臨下,把我們瞰制看,行動都不方便,正如附背之蛆。經我馮連長細商後,決定採取下列步驟:
- 目前左側敵人尚未接近,由天馬山南麓繞道至山後衝回城內,尚有成功機會。但白晝傷亡必大,而且未奉命令,回去後不知會遭遇甚麼樣命運。所以決定由第3連派班長回城內報告後再作打算,要走也等到天黑再行動。
- 正面及右側敵人,由本連負責防守,另由第3連調一個輕機槍組,歸我指揮,機動支援。
- 山頂敵人,對我現在防守及爾後突圍影響頗大,由馮連長先率一個班,作威力搜索,能驅逐最好,否則,集中兩連兵力,攻佔山頂,以利向東突圍或夜間防守。
行動一經決定,心裡就平靜得多,此時天已大亮,我首先到黃排長碉堡,見右側敵人,只是利用原第2連陣地向我射擊,未有進一步接近。當即告知黃排長,將五個人集中碉堡,避免傷亡,儘量不要射擊,節約彈藥,萬一敵人攻擊時,機槍只留兩個人,其餘至交通壕投擲手榴彈,我當率人前來支援。黃排長是老行伍,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失豪邁,拍着胸部說:「連長放心,我不死,敵人過不了碉堡」,我苦笑一下,即轉回自己碉堡。負傷的班長經急救包簡單包紮後,坐着抽煙,副班長守着機槍,其餘士兵坐在地上假睡,但我看得出來,他們心情都很沉重。幸而當面敵人,沒有攻擊行動,只是偶而用機槍向我射擊。我告知副班長不予理會,只監視當可,同時將今後行動,概略告知士兵,安慰他們利用時間,養足精神。此時,第3連班長率兵兩名攜輕機槍一挺前來報到,當請他們在交通壕待命,自己吃了半碗剩飯,也到後面觀看馮連長行動。
9時許,馮連長率兵由南側向上攀爬,那是一個反斜面,陽光照射不到,更是山頂敵人的死角,接近路線選得非常好。我為了吸引山頂敵人注意力,即命輕機槍在交通壕利用後緣積土,佔領陣地,向山頂射擊,並經常變換射擊位置,避免敵人捕捉目標,也可誇大我的兵力。交代後,我轉到第3連陣地,以鼓勵士氣,同時觀察一下左側情況,一刻鐘後,回到剛才位置,只見一個士兵在壕內,輕機槍不見了,詢問之下,原來他們爬到交通壕的掩蓋頂,利用積土佔領射擊位置。我找到班長時,他正興高采烈的自己在射擊,我怒斥他不聽命令,他笑着辯說:「在交通壕射擊,雙肘沒有依托,不過癮」,我叫他趕快下來,說時遲,那時快,突擊密集的子彈打到交通壕上,積土潑了我一臉,我急忙蹲下,接蓿一個人重重地壓在我身上,用手一推,碰到臉上,弄得一手都是血,仔細一看,就是這個班長,右頰有很大一個血洞,已氣絕身亡。我雖然婉惜他為國捐軀,但也恨他不聽命令,死得冤枉。這時,機槍手已將機槍撤到交通壕來,我準備另選射擊位置時,突然,山頂傳來一陣密集的手榴彈聲,並雜着機槍聲,忙向上看,山頂硝煙四起,人影雜亂,知馮連長已攻抵山頂,忙叫輕機槍不要亂射,注視着山頂狀況,以便決定是否率兵支援。
這是一場最短促的搏鬥,僅幾分鐘,山頂就恢復平靜,一頂日軍鋼盔,拋得好高,然後順着山坡,向我陣地滾來,這是我們約好的信號「成功了,陣地上部隊不要動」,我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太棒了,終於拔除了這眼中釘,在交通壕中,我們又可自由行動了。
近11時,馮連長帶了三名士兵回到陣地,雖然很累,但滿臉笑容,他告訴我:「山頂日兵僅十餘人,只注意着向我陣地射擊,一點戒備心理也沒有,當我軍摸到交通壕邊時,仍茫然不知,幾個手榴彈同時投入敵陣,立即雞飛狗跳,日兵不死即傷,另有幾個日兵向西北逃跑時,也在我輕機槍彈下送命,接着把負傷的處置掉,我軍毫無損傷,現在留有輕機槍組在監視」。目前陣地是暫時穩住了,我們又商量今後行動,結論還是等去城內班長回來再說。
中午,連正面的敵人,突然停止了一切活動,整個天馬山變得靜悄悄的,這過份的沉寂,反而使我們心神不寧,馮連長和我在掩蔽部內,一面咬着既冷又硬的餅,一面絞盡腦汁來判斷敵人可能行動,假如敵人已不把我們這點部隊放在眼裡,最低限度,也該派部隊來搜索,以期做到確實佔領天馬山,否則,就是敵人根本不知天馬上大部份我軍已撤離,同時由於馮連長的山頂突擊行動,使敵人產生錯覺,而必須整頓部隊,以便再興攻勢。不過,我們相信這種沉寂是短暫的,無論敵軍如何判斷,他在今天向天馬山推進,則是必然的,除非是我解圍部隊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