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文超
圖/吳雪雪提供
汪精衛上台演講,拉攏上海影人
抗日戰爭在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及誇口擴大大東亞戰爭,戰事連連,上海租界地及外國人均由日軍管制,新華公司張善琨先生要我和韓蘭根對上海電影界多加照顧。
某日各電影製片公司有片廠者均接到日軍報導部通知,要所有負責人及主要演職員翌日上午九時到靜安寺百樂門邊集合。由於事先曾揚言如果不到者,下午即派憲兵抓人,大家不得不出席。大家到齊後,分坐遊覽車到火車站,說是要去南京參加國府遷都兩週年紀念大會。每個人抱著沉重的心情坐在日軍所包下的火車頭等車廂裡,火車開行後,沿途只見破瓦殘垣,農田荒廢一片,淒清景象更令大家一言不發的悶悶坐著。
火車到南京下關車站下車,乘遊覽車到新街口汪政府所設立的文化部(或宣傳部)時,林柏生部長親自招待大家進入大會議室,林部長正要開口講話,接到汪主席召見命令,即匆匆離去。不到五分鐘,通知大家移到主席公館,記得好像是一棟歐洲式的小洋房。
汪精衛以黨國最高領導人物潛逃至淪陷區,投靠敵人,在敵人淫威軍刀下成立偽政府而遭後人唾罵。但是他講演的口才仍是一流,他向電影界人士說明他為什麼要從重慶至南京成立國民政府,辯白之語大意是他在重慶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生活優適,但遙念淪陷區千千萬萬同胞歷經戰亂,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乏人領導,才毅然放棄享受,前來拯救我苦難的同胞……。
他演講時口若懸河,不看講稿,也不喝一口水,滔滔不絕,表情豐富,講詞語氣誠懇溫和。我注意到有少數人,原來以應付的心情斜坐在椅子上,遊目四望,但慢慢的卻被汪的演講吸引,而自動的正襟危坐,洗耳恭聽的樣子。
這段時日,上海各有製片廠之公司,已遭管制,並成立中華聯合製片公司以及華影製片公司統一管理。聯合製片公司董事長林柏生,副董事長日本人川喜多,總經理馮節、副總經理張善琨(同時兼華影製片部經理)。
上海於民國26年八一三抗戰起已成孤島,日軍進駐上海,橫行霸道,但此時僅駐在中國地界上,尚未介入租界。民眾畏懼強梁,像南市閘北等華界民眾,紛紛遷入租界內躲避,大家不敢也不願意離開租界。深怕一出租界便被強拉去做苦工。
我自民國28年返回上海後,即打消去印尼的計劃,仍在上海電影圈掙扎生活。像大多數電影界人士一樣,約有三年沒有離開租界地區。所有我們製作的電影外景,也只得在租界內進行。
堅苦中延續中國電影種子
在日軍統治下,大家苟且偷生。居然有人向日軍告洋狀,大概是批評張善琨行事不當等等。
有一天張善琨在大世界遊樂場對面的紅棉粵菜館宴請全體導演十九人。張善琨表示,他個人的學資歷不足以領導,但在此時特殊情況下,才不得已擔負重任,有時無法保障大家的利益等等。不少導演竭力勸說張善琨勉為其難維持此一艱難的局面,延續中國電影事業的種子。因為電影明星可以在短期內造成,但技術人員非短期可造就,何況待遇菲薄,沒有堅強意志,實不易苦撐下去。
上海自八一三戰役日軍入侵後,很少升過國旗。中華藝術學院是留法國的禇民誼創辦,校內有很大的運動場。每逢假日午後,常有甲組足球隊比賽。有一天大家看球賽時,忽聽得有童子軍吹降旗號,喇叭聲響起,頓時足球比賽停止,大家立正注視中華藝術學院操場的降旗典禮。這時全場肅靜注視國旗冉冉下降,淒涼傷痛加上前途茫然,心中滋味萬千。
在尋求電影劇本中,我想到民國26年以來一直想拍的《野姑娘》,翌日上午張善琨先生來電說,李麗華不能參加此片演出,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換劇本。廠方限我二十天要確定,我找到斐沖的《霓裳恨》悲劇,故事以國劇為背景。
《霓裳恨》每日日班,張善琨有時在下午六時左右來片場,與其妻童月娟在佈景後面談話。有一天我們發覺張善琨先生忽然失蹤了,一時謠傳紛紜,後來才知被日本憲兵隊請去,約一週後才放回來。在敵人佔領管制下,大家毫無安全保障,只有自求多福。
不久,二廠通知我可以開拍新片,我找到《大俠霍元甲》劇本。霍元甲是天津有名中醫子弟,霍家在市區有十多條街道產業,開設大藥廠及佔地三四條街的倉庫、中藥鋪等。霍元甲自幼習武,練就一身武功,身手矯健,並掛牌行醫,為貧苦大眾義診服務,慈善之名遠播。八國聯軍之後,義和團白蓮教之敗兵,在平津四處潰逃,騷擾百姓,霍元甲號召地方人士組織民防團隊,保鄉自衛。
《大俠霍元甲》上映後成績不錯,此時電影觀眾逐漸增加,較抗戰開始時增加約百分之五十。
民國33年6月6日,歐洲聯軍在諾曼底登陸,隔天在英文報上看到這個消息,大家覺得歐洲德軍之敗也替遠東日本敲響了喪鐘。太平洋戰事中,美軍越島進攻並以B-52轟炸機連續兩天飛來上海,轟炸外虹口日軍軍事基地,爆炸聲驚天動地,上海百姓並不害怕,並佇立街頭房頂,仰首遙望,面露喜色,傳言天快亮了!
這一年入秋,張善琨夫婦離開上海。演藝人員為了生活各奔前程,有人轉業至工商界,我則經友人勸說跑了一兩次單幫,但發現除去花用開銷後,並沒有什麼利潤,又時時提心吊膽,怕被查獲,便馬上放棄了。
不久美軍投原子彈於日本廣島,日本無條件投降,勝利終於來臨。上海市出現許多政界接收人員,我先後迎接了好幾位逃難到外地回來的老朋友,把臂暢敘,促膝深談。
韓蘭根來找我,說有人出資本及土地成立電影製片廠,他擔任廠長,請我任副廠長兼總務主任,初期沒有薪水,拍片再核定酬金。當時我正好沒事,便答應下來,公司名為華光影業公司。
民國39年赴香港執導粵語片
之後,我在藝華公司的同事葉逸芳,向我提出《雙槍女俠》的劇本,由我導演,女主角于素秋。韓蘭根在華光片廠成立兩年後,忽然另外建立一家蘭心製片廠,我仍留在華光影業公司。
民國39年,我到香港前上海天一公司邵邨人(即邵仁棣、邵逸夫二哥)先生家中拜訪。邵先生在北帝街開設一家邵氏製片廠,他表示,現在國語片在香港及海外沒有市場,只有粵語片比較穩當一點,而我製作的影片都是自己導演,根據香港粵語片習慣,大家可以投資合作,我只要出資二千元港幣(一般外人投資需港幣四千元)。他又說《七劍十三俠》已拍一至四集,是顧文宗導演,現在要拍五六集,每集拍十個工作天,每天拍10小時,我是快手,應沒有問題。
該片由粵劇轉入電影界之著名武俠演員曹達華、林蛟(見附表)等主演,在當時粵語片中算是大卡司的片子了。《七劍十三俠》五六集如期完成,我向公司結帳,公司給我三千元,但我記得談妥一部戲是二千元,邵維鎮看我表情,連忙說道,這是粵語片的常規,兩集同時一起拍攝,酬勞一部半計算,你可以去打聽。
拍完《七劍十三俠》,我去找上海來的老友導演洪濟,原名洪仲豪,洪仲豪在日治時代仍擔任香港電影協會理事長,救濟很多影界苦難人士,在沒有工作下維持溫飽。他在九龍嘉陵路邊41號後山旁,搭蓋一座華南片廠,聘用英國退伍軍人為片場經理,也拍製粵語片。他與港九戲院有一條線簽有合約,每月至少要完成並發出三部影片,維持二十家戲院供片上映。我共替他拍了四部粵語片、三部國語片(附表)。
民國43年三度飾演美猴王,44年由港赴台定居。
民國44年,我由港回台定居,擔任台灣電影製片廠編導,執導演國語片《翠嶺長春》,民國46年重新恢復吉星影片公司,計拍了八部台語片,以及民國56年開始的多部國語片(見附表)。
自台灣電影界組織影劇協會及製片協會開始,我被推選為常務監事及常務理事等職務,晚年除了經營公司外,大多時間投身公益,參與婚喪喜慶的協助,排解影劇界糾紛,以此為樂。
吳文超先生作品(1939年以後)
※以下表格在手機畫面時,可左右滑動。
年份 | 片名 | 語言 | 製片公司 | 主要演員 |
— | 《大俠霍元甲》 | 國 | 上海/中華聯合製片公司 | |
1949 | 《雙槍女俠》 | 國 | 香港/藝華公司 | 于素秋 |
1950 | 《七劍十三俠》第五、六集 | 粵 | 香港/邵氏製片廠 | 曹達華、林蛟、林家聲、劉克宣、劉桂康 |
— | 《中國羅賓漢》、《阿里巴巴四十大盜》、《江湖姐妹花》及《烏鴉啼》。 | 粵 | 香港/華南片廠 | |
— | 3部國語片 | 國 | 香港/華南片廠 | |
1954 | 港復演《三借芭蕉扇》中之孫悟空 | 粵 | ||
1955赴台定居 | 《翠嶺長春》 | 國 | 台灣製片廠 | |
1957 | 《鳳嬌會李旦》、《純情淚》、《慈母淚淚》等八部 | 台 | 台灣/吉星 | |
1967 | 《太太命令》 | 國 | 台灣/吉星 | 左艷蓉、岳陽、蔣光超、葛香亭 |
1967 | 《濟公傳》 | 國 | 台灣/吉星 | 蔣光超 |
1967 | 《搶婚》、《王老虎搶親》 | 國 | 台灣/吉星 | |
— | 《紅孩兒》 | 國 | 台灣/吉星 | 恬妞、楊小萍、蔣光超、葛小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