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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相擁哭泣

張郁廉重慶第一個家
圖二 重慶第一個家,是十塊蘇製巧克力換取建材搭建的(博比一歲)。
本文是系列的第11篇,本系列目前有14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中國首位戰地女記者張郁廉

本文摘錄自張郁廉,《白雲飛渡:中國首位戰地女記者張郁廉傳奇》,第120-173、248-256頁,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出版。

張郁廉和夫婿孫桂籍
圖一 張郁廉和夫婿孫桂籍是哈爾濱同鄉,兩人青梅竹馬。孫桂籍自北平大學畢業後,即加入國府工作,曾任哈爾濱代理市長、長春市市長等職務。

文/張郁廉撰寫,滕淑芬編輯
圖/取自《白雲飛渡:中國首位戰地女記者張郁廉傳奇》

1944年,抗日戰爭已進行了七個年頭,是形勢最為險惡的一年。4月,日軍進犯河南。6月,靈寶、長沙、湘潭相繼失陷,8月衡陽失守,11月,桂林、柳州陷敵,日寇進迫獨山,陪都重慶受到嚴重威脅。

桂籍和我就在這一年的3月26日在重慶結婚了。桂籍三十三歲,我三十歲,相識已整整二十二年。抗日戰爭期間,我們在大後方四川,與遠在北方日軍占領區內的親人完全隔絕,多年來音信全無,其間兩家的家長又相繼病故,身邊沒有親人,只有數十位好友參加了桂籍和我的婚禮。事前印了紅字短箋,署上我倆的名字,通知好友及同事們。短箋上還提及到重慶名勝「南溫泉」度蜜月,其實,當時的大環境、自身的經濟條件及心情,既不允許,也不適合。

喜宴設在重慶一家飯店內,參與者都是我們的證婚人。國難期間一切從簡,喜宴上,我們彼此交換戴上了刻有結婚年、月、日及對方名字的金質婚戒。這戒指是多年前父親送的生日禮物,我由哈爾濱帶在身邊僅有的紀念物,由好友王玉彬拿到銀樓改鑄成兩只結婚戒指,上面刻上新人的名字和結婚日期,意義非凡。我沒有穿禮服、披婚紗,穿了一件棗紅色滾同色緞邊的旗袍,衣料是好友韓素音由倫敦托人帶來的。玉彬還替我們買了雙人床、飯桌、凳子及鍋碗等。在我們事先租下的兩間茅草房內佈置了新房,雖是克難式,但勝在喜氣充盈。這座用竹竿、茅草依山搭成的兩層茅屋,上層住著房主一家四口,早、晚小孩的吵鬧哭叫聲,清晰地傳到樓下,小孩的尿液也經常滴下。房東還利用我們房屋下邊用幾根粗竹竿支撐下的空地,圈養了幾頭豬,我們在房間內不斷聽到豬的呶呶聲,並聞到隨風飄來的臭味。

婚宴後回到「新房」,兩人心情異常沉重、複雜,更覺茫然,默坐片刻後,終於忍不住,相擁哭泣。這時意識到,從今以後,兩人必須為共同的未來打拼。婚姻,賦予不同於前的磨練和承擔,更須我們堅強勇敢地面對挑戰。

繼我結婚之後,好友王玉彬也結婚了,新郎是其福建同鄉、在航空界諮詢部門服務的郭棣棠先生。玉彬的婚禮較我的風光,她說結婚是大事,她一定要穿白色禮服、披婚紗,在重慶最有名的勝利大廈禮堂舉行。婚後和夫婿離開重慶,遷居甘肅蘭州。那裡沒有日機轟炸,物產豐富,物價低廉。

帶著三個孩子的丁志倫也向她供職的茶葉公司申請,調到蘭州。玉彬和志倫在蘭州合資開設了西藥房,生意相當興隆。李賦蕭在成都醫學院畢業後,和王培仁醫師結了婚,也遷居蘭州,在蘭州市立醫院擔任婦產科醫師。

我懷上宇同的時候,這三位在蘭州的好朋友,不斷來信邀我到蘭州去生產,桂籍也同意了。主要因為重慶仍遭受日機不斷的轟炸,人民生活除了艱苦,還極度不安定:經常要跑警報,在潮濕陰暗的防空洞內擔驚受怕,強忍饑渴及疲勞,蹲踞在矮窄的板凳上數小時,有時一天之內數次進出防空洞。體力的消耗和精神的折磨,男人尚且難以承受,何況孕婦!孕婦所需要的基本營養品,如乳類、魚類、水果等,四川本來就缺乏,戰時就更難見到。重慶幾家醫院的設備、環境、業務及專業人才,因日機多年摧殘,只能勉強撐持。何況我們在重慶沒有親人或好友可以在生產期照顧我,自己初為人母,缺少知識和經驗,蘭州豈能不具有強大的誘惑力?可是重慶和蘭州相距甚遠,乘坐汽車穿山越嶺,對懷孕的人絕不適合,而重慶和蘭州之間沒有定期航班,只有業務飛機不定期往返。好在玉彬的丈夫熱心幫忙,巧作安排,我才得以在生產期前一個多月,乘機順利到達蘭州。臨行前,玉彬特別囑咐,有朋友托帶一包東西,會放在我座位旁邊,到了蘭州機場將有人登機取走,我不必為此費神。事後才知道那包東西是黃金。當時黃金交易並不犯法,重慶和蘭州的黃金價格差別相當大,只是兩地相距太遠,而做生意講求時效。我知道後生氣地責怪玉彬,她卻說:「你生產所需要的一切費用,包括往返機票等,不就有了著落嗎?」產前我住在玉彬家,每天大杯大杯地喝牛奶,吃營養食品。蘭州價廉物美,盡可滿足孕婦產前所需,胎兒體重快速增加。

1944年(民國33年)9月7日晚上10時左右分娩開始,我受了不少苦痛,從發作陣痛到生下近八磅的嬰兒,耗時二十四小時以上。幸運的是,在蘭州醫院,身為婦產科醫師的好友李賦蕭始終陪伴,由她接生。產後,我由玉彬家搬進丁志倫家坐月子。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有育嬰經驗,也知道如何照料產婦。近11月的秋涼時節,我們母子愉快平安地飛離蘭州,返回重慶。我們回家前,桂籍已請到中年女傭楊嫂,幫我照顧嬰兒及料理家務。所以我很快就能到中央通訊社銷假,恢復上班。

這期間,中蘇關係惡化,蘇聯政府已調回駐華大使,並命令全部在華軍事顧問回國。桂籍也藉機換了工作,於八月辭去軍事委員會外事局總顧問辦公室主任一職,轉到外交部亞西司任專員科長。很多曾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和法政大學讀書、會俄語、抗戰初期被政府徵調到軍委會工作的年輕人,紛紛辭職,回到自己原來的服務機關或另覓工作。世事多變,國和國之間,沒有所謂「永遠的朋友」和「永遠的敵人」,確是至理名言。

桂籍和我雖已為人父母,有了自己的家,但兩人仍以工作為重,在家的時候不多,家務及嬰兒交由楊嫂照料。我自認不是盡職的母親,但在能力及時間允許的範圍內,會全力以赴。幸好我工作的中央通訊社離住處不遠,十分鐘內可以走到。遇有空襲警報,我馬上飛跑返家,抱著嬰兒,帶著楊嫂到附近防空洞躲避。每天中午休息時,我都回家餵奶。我的奶水雖不多,但母乳最富營養,一直餵了十個月。市面上沒有奶粉或鮮乳出售,餵不飽只好以米糕(米糕是將大米加水,磨成粉,曬乾成塊,加水及少許白糖或鹽煮成糊,是抗戰時嬰兒的主食,食品店有售)補充。

從朋友處收集舊床單,撕成長方小塊,洗煮過作尿布用。秋冬時節,重慶潮濕寒冷,洗過的尿布不容易乾,楊嫂在煮飯、炒菜後,趁煤球還熱,在火爐上罩上竹筐,上邊鋪上一條條尿布,慢慢烤乾,除此別無它法。嬰兒穿的衣服也是用舊衣改縫的「和尚領」裝,再用布帶捆綁。丁志倫還做了一件小棉襖,並從一雙男用襪子拆出毛線,織了一件小毛衣。艱難困苦,由此可見。

張郁廉重慶第一個家
圖二 重慶第一個家,是十塊蘇製巧克力換取建材搭建的(博比一歲)。
張郁廉與夫婿、兒子合影
圖三 張郁廉穿著養母為她縫製的背心,與夫婿、兒子合影。

從結婚至今,數十年來,家用全靠我們二人的公務員薪水維持,這使我養成勤儉持家的良好習慣。桂籍和我一直以「小寶貝」「寶寶」稱呼嬰兒,沒有起乳名,稍長則以「博比」(與寶貝音相似)為名。孩子在南京、台北讀幼稚園,都用「孫博比」註冊,一直到入小學,桂籍才為他正式取名「孫宇同」。博比小時候十分聰敏乖巧,長得端正健壯,活潑調皮,人見人愛。稍長,除了仍吃母奶外,每天開始加食兩次用肉骨頭湯熬的厚稀飯,內加刮細的豬肝、雞蛋和菠菜泥。十個月後,我停止餵母乳,他開始加吃麵條、肉末和魚肉,還有蔬菜和水果。碰巧這時,離我家不遠處,開了一間早晨賣新鮮牛奶的小店,當場喝,不外賣,每天一早我上班前,楊嫂會抱著博比去現喝一杯牛奶,再買塊發糕給他當早餐。楊嫂工作認真、勤快,照顧博比無微不至,是我的好幫手。

楊嫂拿手的紅燒肉(用五花肉做)在朋友圈中很有名氣。桂籍的好友如劉政因、孔祥集、常蔭集,還有剛從美返國的孫運璿,這群哈爾濱工大畢業的青年才俊,經常到我們家「打牙祭」,為的是吃楊嫂做的紅燒肉。我另外煮一鍋羅宋湯,炒一盤青菜,在當時就是最豐盛的佳餚,大家痛快地解了一次饞。

也是這年的年尾,王玉彬由蘭州來探望我們,正趕上我們為住處發愁。房東限期要我們搬家。玉彬先問桂籍能否在附近找一塊空地,正巧原為軍委會蘇聯總顧問辦公室的停車場旁有空地。蘇聯派來的顧問全已奉召返國,桂籍曾任總顧問室主任多年,與各方關係很好,很快就獲准建屋。然後,玉彬把從蘭州帶來、已送給我們的十大塊蘇製巧克力糖要回,拿到重慶商業中心區都郵街去賣掉,憑所得之款買了竹竿等建材,雇請工人,次晨開始搭建茅屋。不數日,茅屋建好,共兩間,另有小廚房和僅夠放一張竹床的小房間,作為楊嫂的睡房。竹籬圍繞的後院很狹窄,只夠洗滌衣物及曬衣之用。門前搭出一個走廊,廊頭用木棍圍出一段有欄杆的空間,供博比扶欄學步和玩耍,地上鋪上草席,放上他的玩具。屋內外都用白石灰漆成白色,水泥地,木門、木窗框則是紅赭色,屋頂用乾稻草鋪成,十分美觀。

桂籍好友常蔭集一時興起,站上木凳,在前門上方白牆壁上,用毛筆寫了斗大的兩個字「廉廬」。從此朋友們多以「廉廬」稱呼我們家。室內也很簡潔、典雅,窗戶雖以白色薄綿紙代替玻璃,但我掛了窗簾,飯桌上也鋪了桌布。(好友羅協邦買了一匹四川花麻布,縫成窗簾和桌布,作為新居的賀禮。)臥房內靠牆多做了一道兩尺寬的隔牆,進口處有布簾遮擋,算是「儲藏室」,而主要是為了放馬桶,也可兼做廁所,這一設計得到眾多友人的讚賞。其實,大家都明白,國家和自己都正處於最艱難時期,只是強顏歡笑,苦中作樂而已。這時易兄已由成都調返重慶空軍總部任職,我們又多了一家經常往來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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