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修訂版,原文出自彭濟濤,《皓月千里》頁105-111,〈轉進平潭島〉、〈在台生涯〉(節錄);另根據回憶錄頁112以後的內容,節錄改寫為本文最後一節。

文/彭濟濤撰寫,彭慶麟、彭慶綱修訂,羅國蓮、郭以涵編校,羅國蓮部分改寫
圖/彭慶麟、彭慶綱提供
珍濤待我實真誠,照顧無微侍上親;雖是堂兄勝手足,令余感激至為深。
──彭濟濤〈珍濤照顧〉
拙荊回鄉我未回,同歸兩弟似親陪;旅途諸事多相助,照顧無微敬亦微[1]。
──彭濟濤〈探親珍濤海濤同行〉
編入鳳山儲備軍官訓練班
民國38年9月20日下午6時左右,在基隆登陸,繼乘火車至新竹,住在一間很大的破舊廠房裡。外面放有拆散的舊機器,就地取材,以機器作床舖,除有頂蓬可避雨外,四壁空空,通風涼爽,雖然生活條件欠佳,但三餐供給不缺。駐月餘間,終日閒步,或去村落逛逛,也因軍人窮,軍服破舊,連新竹市都未去過,恐人瞧不起國軍。待數日補給已正常,在平潭帶來的幾包米,留著無益,飭連上同來的兩位士兵,扛去市上出售,錢給同仁分用。誰料兩人將米扛出出售後,人也見不著了,心知兩士兵汙了錢必定開了小差。在此缺錢的時機,難免心中懊悔,回想並非本身所有,也就無所謂;祇是臆及人心之壞,竟將長官交代的物品出售後潛逃了,而且是帶出來的老兵,應該可以信任的人,都會出問題,可見人心之可畏。
不久奉命去鳳山,經一宵火車行程來到鳳山,並無營舍住宿,就露宿車站兩旁街道的騎樓下,情景之慘,猶如要飯的乞丐。人心不安,均紛紛辦理台灣身分證,作為平民的準備。本人志堅,決心不辦,因臆如台灣不保,有身分證未必能保全生命。露宿騎樓下約兩星期,再奉命遷駐鳳山縣屬之和尚坡,此處是日寇在此訓練工兵架橋的營房,本部約三百餘軍官、眷屬住宿,生活慢較安定,也比較安心,終日遊山玩水,到也愉快。憶及珍濤父母親曾寫信告知,云伊駐屏東砲三團,邀海濤利用時間去屏東探訪,見到了珍濤弟,相見甚歡,各述衷腸;不知不覺華燈初上,握別車返駐地,自後未失連絡。
駐和尚坡期間,陸軍總司令孫立人上將,親蒞點名,聽云選訓幹部,建立成功軍[2],反攻大陸。本人乃中選之一,奉調離開來到鳳山灣子頭,編入儲備軍官訓練班,接受訓練,定期六個月,以孫將軍練軍的法則,非常嚴格;後因情勢逆轉,建成功軍無望,再留儲訓2期。

憶當時受訓,精神抖數,終日赤膊短褲,頭戴雨笠,早操5,000米越野,以隊為單位,各求表現,誰都不願落伍,繼則每日八小時的操課,嚴格點名,從各個徒手到班的武裝基本教練。利用訓練班畢業的士官來訓練那些軍官,除不施以侮辱人格外,其他各動作無不加以嚴格要求。在民國39年本人亦屆27歲,興致勃勃,祗盼加入成功軍,有一展報國的機會,這樣的訓練,從不感困難。其間還舉行閱兵、運動會,當時儲訓班主任趙霞中將,對訓練教育,毫不放鬆,這班軍官自接受訓練教育後,人人精神飽滿,具有不可形容的一股旺盛的企圖心,確有一種反攻氣氛。
在訓練中,孫立人將軍講統御學,每天下午帶著小板凳至軍校前廣場聽講。因資料充足,經驗豐富,學識淵博,講得精彩,聽得入神,無不敬佩,是有才識精幹的好將領。他點多次名,每點一次,即以A、B、C的記號記之,以記A者最佳,這就是他用人的要訣。
再談到儲訓班的運動會,本人曾參加200米接力,在20隊中,本隊獲第二名。障礙物超越,本人曾參加,成績能夠上水準,不落人後。更刺激的就是爬桿比賽,此起彼落,如猴般的快速。最令人難忘的,就是某天早上練習200米接力,剛起步即跌倒於地,前撲約三公尺餘,手錶脫落,兩手掌破皮血流,因是水泥地,兩膝蓋亦皮爛肉綻;當時不能立起,同學摻扶去醫務所膚藥休息,約二星期方恢復正常。若問原因,乃疲勞過度,僵硬的四肢不聽指揮所至。

成為台南幼年兵隊長
訓練期滿,雖未成立成功軍,但有許多人分發新職,本人則調大隊部大隊附,但仍嫌不是久留之所,該另謀發展。適有本軍曾任列團長14期的學長,商議赴緬甸打游擊,或許有發展,且接近大陸,如果反攻,更能順勢直接攻入大陸。計劃已定,一切手續辦妥,祗等登機,忽奉孫總司令命要召見余等,共計六人,一同前往。晉見時,總司令即問:「你為何要去緬甸呢?」答:「為了前途發展,報效國家。」總司令解說:「去緬甸好,祇是人員太少,至少能去千或萬人,能掌一面方有發展,起得了作用。」並問:「你能否不去呢?」答:「蒙總司令愛護,能追隨總司令,不去當然可以。」於是總司令即囑咐待從室陳參謀登記「彭員不去了」。出總司令室,告知同來者五人,皆以不悅的眼神指責,本人表示無奈。不出一月,奉調總司令部直屬幼年兵總隊第4隊隊長,此乃40年年初的事。
所謂幼年兵,是從大陸撤退時跟部隊來到台灣的失學青少年,也有經家長允許或同親人而來者,也有從淪陷區搶救而來的,為了使這些青少年成為國家有用之才,成立幼年兵總隊施以學校教育。於是孫立人將軍令個部隊將合乎條件的青少年集中教育,首先祇有一個大隊,然後充一個總隊,下轄三個大隊,每大隊轄三個中隊,按程度編隊施以小學各年級及中學各年級的教育,其主要課程,聘請中學教師來教育。

就在這宗旨之下,先在鳳山灣子頭成立,再遷至台南市三分子營房,本人奉派在2大隊4中隊少校隊長。一旦任新職,且佔高階,當然幹勁十足,深得大隊長姜文錦的器重,因此在大隊中是位佼佼者的好隊長,且在全總隊中,亦是首屈一指,無論總隊中之各項活動,無有本人不參加者,即是黨部的委員,也有本人的一份,可以說在總隊中之聲譽,甚獲好評;當然沾沾自喜,認係光明前途的開展。
為何會形成這種情況,首先本隊幹部健全,個人領導能力可謂稱職,尤其在當時學生是二等兵的薪餉,在公費不足的情況下,能以少數的費用,替學生做了很多有益的事,如洗臉用品及伙食的改善,環境佈置規劃有序,乃致運動服裝等,均能表現優異。即是總隊運動會,或平常的籃球賽,均名列前茅,各同事及長官無不刮目相看。最令可喜的,是陸軍開始舉辦第一次晉等考試,本總隊有參加考試六人,能錄取的僅余一人。記得當時蔣經國先生任國防部總部主任,來本總隊視察,亦以本隊作為視察對象,並得進見,面諭嘉許。

轉任教職,在台灣有了「家」
民國41年11月本人由幼年兵總隊調至新竹軍官總隊,編屬要塞第一大台;待了一段時間後,決心離開陸軍,於是前往聯勤總部拜訪老長官彭勘材先生,希望可以調到後勤機構。42年後便轉往後勤單位發展,先後擔任過食品勤務班隊長,以及國防部經理學校、補給管理學校、國防部管理學院管制管理系等校、系的教官;期間在軍需訓練班、陸軍步兵學校受訓,還就讀了從軍以來嚮往參與深造的陸軍指揮參謀大學。而42年6月在食品勤務班任職時,恰巧遇到流亡越南富國島的部隊,奉命撤回台灣,一道命令來到本班,要為這些部隊準備在高雄碼頭下船後的膳食。本人即刻加集各組商議,全班開赴高雄碼頭,準備作業,在有限時間內,有條不紊將膳食辦好,供應萬餘人,真了不得,甚得長官讚許,本人亦感到非常愉快,也可證明自己的能力。
民國57年從外雙溪管理學院上校教官退休,結束了27年的軍旅生涯;當時47歲的我接著應聘位於台北信義路的私立東方中學[4],轉戰一般教育界,又服務了近30年,至74歲退休才真正告別工作生涯。在東方中學除了上台教課、擔任班導,還負責總務事務。我自認對學校竭盡心力,曾一個學期當了四個班級的導師,還有住校辦公長達半個月未回家之紀錄;又曾自主至鄰近縣市張貼招生廣告與海報,甚至高中聯招舉行之時冒險在考場發招生宣傳單,被警察抓個正著,[5]幸而說明身分後,獲得同情方脫困境,真是為了學校招生不顧一切!

我在板橋積穗經理學校正當工作得意之際,於民國46年冬月,彭堪材先生邀我去台北看電影,在西門町巧遇廖艷蘭小姐,伊順邀同去大世界看電影。我見她非常有風度,有高雅氣質,是位不俗的小姐,當然欽慕不已,一場電影看完,時已日暮,同去晚餐。我們經過約會與往訪,將近一年的交往,感情彌篤,相互允許,結成連理,於是訂定47年11月29日於台北地方法院舉行婚禮。原是家中獨子、孑然一身的我,至民國90年時已成十口之家,分別為父母、兩個兒子媳婦,四個孫兒女相繼出生,兒子兩家皆兒女雙全,若謂兒孫滿堂亦不為過;我和艷蘭兩老皆屆78歲、76歲,以古語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身體仍非常健康,無任何病痛,生活非常愉快。以此情景可以說得上是得天獨厚的福氣,人生還有什麼呢?自該滿足、珍惜,謝天謝地謝祖先。
注解
[1] (彭慶綱注)「照顧無微敬亦微」可能指「照顧無微敬亦無微」之意。
[2] (彭慶綱注)建立成功軍的目的是希望反攻大陸,招募對象主要是台灣人;因為需要有幹部訓練成功軍,所以成立幹部訓練班。
[3] (編注)彭濟濤回憶自己民國39年2月至8月,在幹訓班第1期受訓是27歲,第2期結業證書的年齡寫28歲;若以彭濟濤生於民國11年來計算,至39年亦約27或28歲,則第1期結業證書的29歲疑有誤。
[4] (編注)私立東方中學於民國21年在南京創校,43年在台灣復校,71年改制為台北市私立東方高級工商職業學校,為北市老牌私立學校之一。
[5] 照規定設立考場的場所,是不能送有關招生海報的,如警察見到不僅驅逐送海報之人,且沒收海報,將來在招生檢討會時,也許會作為檢討擾亂考場秩序的證據,就會影響學校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