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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守:轉進、撤退、逃亡

圖四 彭濟濤(前排中)任職幼年兵總隊,與彭海濤(後排右)等人合影。民國37年6月彭濟濤返鄉,海濤、碧濤、馮滿年三位堂表兄弟跟著離開家鄉,被編入其連下。
圖四 彭濟濤(前排中)任職幼年兵總隊,與彭海濤(後排右)等人合影。民國37年6月彭濟濤返鄉,海濤、碧濤、馮滿年三位堂表兄弟跟著離開家鄉,被編入其連下。
本文是系列的第13篇,本系列目前有15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皓月千里

本文為修訂版,原文出自彭濟濤,《皓月千里》,頁91-97,〈轉進平潭島〉。

圖一 民國38年3月24日,彭濟濤任73軍316師947團第1營第1連連長。由「駐地」可知當時他們駐紮在安徽徽州。(彭慶麟、彭慶綱提)
圖一 民國38年3月24日,彭濟濤任73軍316師947團第1營第1連連長。由「駐地」可知當時他們駐紮在安徽徽州。(彭慶麟、彭慶綱提)

文/彭濟濤撰寫,彭慶麟、彭慶綱修訂,羅國蓮、郭以涵編校

中華兒女一家親,何必兵刃見血痕?記起百年奇國恥,該當攜手共圖存。

──彭濟濤民86年5月10日〈遊覽中國名城後〉其三

南撤:日夜行軍、無法不睡

浙江淳安是個軍事要地,有重軍駐守,有倉庫軍需品供應,到此地已是兵慌馬亂,且往後撤的公路上的軍隊,前後左右秩序大亂,爭先恐後,何止八路縱隊,喊喊叫叫,似乎共軍已在背後殺來。

本來那天晚上在離淳安不遠的地方宿營,已開始燒飯,崗哨佈置,部隊亦佈署妥當,上級命令即刻出發;自此以後的數日中,馬不停蹄,日夜行軍,目的要去浙江麗水,經過幾晝夜的行軍,疲憊到了極點,走路也是顛顛倒倒,休息即是熟睡,無法能支持不睡覺。在此萬般無奈的狀況中,祇好設法找辣椒生薑吃,兩者刺激性非常大,就是如此仍不能驅逐瞌睡蟲。且在行軍中有很多士兵,坐路傍就睡著了,叫都不易叫醒,他的生命已交上天,死也無所謂了。可是當幹部的責任重大,生怕掉隊,一路催促一邊喊叫前進,可是士兵並非故意,多天日夜行軍,無法支持,自然睡著,這時幹部亦是乏力支撐,因此睡在途中士兵,無法照顧,聽其自然。可是鄉間土八路一遇掉隊落伍的個別士兵,不僅要槍,剝你衣服,運氣好的放你生路,不好的首先要你的命,就在時刻驚慌迷糊中前進。

大概是近浙江金華或是松陽,在行進公路上,有上千輛的大卡車,有由南京開來的公車,均空車停在路上,動彈不得,並非車壞不能動,而是撤退的軍隊與車爭道,要就是公路挖斷了,或橋梁被炸斷了,這是阻止共軍追擊唯一的方法;而兩邊山上的土共,亂放槍擾亂軍心,在此情況中真悽慘,真有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肚子餓嘴裡渴,本連的士兵,也是前後零零落落,連絡不易,誰也顧不了誰。

余任連長,又不能胡為,因有以身作則負起領導的責任,幸有碧濤跟隨,同幾個老班長,有時向民間找點食物,維持生命。不知某天中午,他們向民間找來食物,用桐油炒的白飯,很香很好吃;誰料吃後,竟沿途拉肚子,幸余身體健康,沒有病倒,照樣行進,碧濤後也知道是桐油炒飯惹的禍,因白色的桐油同豬油無異。惟有某天,在民間弄到一隻雞,那我們兩兄弟飽餐一頓。就是如此的日以繼夜的行軍,遇水涉水,腳不僅起水泡,而且腐爛了,行走非常痛苦,但仍得咬緊牙關前進。當此行軍中,有的幹部竟志不堅,在行軍中就脫離隊伍了,余仍堅定意志,沒有離隊之心。

圖二 桐油的外觀類似於食用油,但它是具有毒性的工業用油;如果誤用它來烹調菜餚,吃下後會導致噁心、嘔吐、腹痛、腹瀉等中毒症狀。(來源:百度百科)
圖二 桐油的外觀類似於食用油,但它是具有毒性的工業用油;如果誤用它來烹調菜餚,吃下後會導致噁心、嘔吐、腹痛、腹瀉等中毒症狀。(來源:百度百科

聽說離浙江麗水不遠了,但要渡河,先到者利用輪渡渡河,後來者因共軍追擊,在不遠的山上放槍,似乎逼近身後,打了敗仗的軍隊,亦如驚弓之鳥,渡輪也不過來了。可憐那些官兵,不管河水多深,拼命前奔,就涉水而過,亦有隨後的女兵或軍眷,也不顧身涉水渡河,有隨水漂走者,喊叫不停,此種情況中,誰又能伸手援救呢?余因身高力強,顧不了許多,荷衣涉水半身濕透,又有何法?碧濤隨後,登上彼岸,因係平地,仍得跑步,直奔山中才較安全,尤其那些軍眷悽慘已極,真是哭聲震天。除自己親人外,各自逃命,還嫌跑不快,所謂兵敗如山倒,一點不假。其實在山上放槍的土八路,有什麼可怕呢?可是兵無鬥志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自後進入山地,都是崎嶇上下山的小徑,行走更困難,聞訊麗水也為共軍竊駐了。其實真正的共軍,也未必真的到了麗水,也許是地方官吏,見情況不妙,搶功早日獻城於共軍,保全身家生命。

為了一袋銀元折斷腿

在前段的撤退中,還有一件值得一談的事。在兵慌馬亂、風聲鶴唳之際,自各逃命,隊伍也無法掌握。憶離浙江松陽不遠的地方,有幾輛軍用卡車,其中有一輛卡車,駕駛右座有一位押車的少將。不知何來訊息,說這輛車上有金條和銀元,士兵知道了,想搶車上的金條銀元,該少將吼令制止,但又不知是何單位的士兵,在這混亂的狀況中,誰能制止得了?該少將在手足無措中,手提衝鋒槍掃射,也許對空掃射,取得嚇阻作用,所以未傷一人。但這些亡命的士兵,要錢不要命,照樣行搶,該少將氣急將金條亂甩水田中,當時是平民正整田插秧的時節,仍有許多士兵下水田摸金條,且後面共軍追擊甚急仍不放棄;也有少數士兵摸著者,本連一位准尉排附在前行中遇上了機會,下水田摸到一條約10兩重;也有士兵登車搶銀元者,見一士兵將裝米袋的米倒掉,用米袋裝銀元,可能裝銀元太多太重,想從車上跳下,誰料跳下車,即在原地站不起來了,而且狂呼疼痛救命,因為雙腿折斷了,可是無一人上前救援,情況真慘。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親眼見到真正實例。

余見到這種情況,因非本連士兵,也愛莫能助,因為逃命,自顧不暇,由此可證命比錢重要了。在這個時候,本師101團在另路行進與共軍追兵遭遇,是該團正在開飯的時候,倉促應戰,雖然損兵折將,確收到阻止共軍前進的效果。本營雖未遭遇,但聞咯咯槍聲,當距不遠,因山間行進,且101團阻敵,本營安全通過。

就在前不遠的地方,已走上公路,奉上級命令,本營在浙江松陽外圍佈防,以阻共軍,本連登任後衛。說實在的,軍行一天,時近黃昏,官兵疲憊到了極點,哪有心作戰?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祇有全連就地展開,在公路兩旁利用地形地物設防,當此情況,也就聽天由命了。防不及一小時奉命撤退,在精神與責任上全無負擔,繼續前進到松陽,也祇是在城外通過。屆時人聲車聲牲畜叫聲,又是夜晚,特感悽涼,想到國家到了這個敗滅的程度,實感痛心。這時73軍已是七零八落,東奔西馳,部隊失去連絡,各自主張,為求自救自設番號,以訛共軍。

圖三 李天霞於民國37年10月任73軍軍長。此前他曾為整83師師長,36年5月,參與過孟良崮戰役。該役中整74師全滅,師長張靈甫身亡,李天霞被認為作戰不力,遭撤職押往南京軍法會審。(羅國蓮印自《黃埔軍校第三期生全記錄》)
圖三 李天霞於民國37年10月任73軍軍長。此前他曾為整83師師長,36年5月,參與過孟良崮戰役。該役中整74師全滅,師長張靈甫身亡,李天霞被認為作戰不力,遭撤職押往南京軍法會審。(羅國蓮印自《黃埔軍校第三期生全記錄》)[1]

向福建福州轉進

共軍已陷浙江麗水,公路已無法行軍,自涉水進入山中後,行不數里,見蜿蜒的崎嶇山路上,到處都是撤退的國軍。本部行軍到了一座山中的村落,休息午餐,想到目的地是福建福州,要翻山越嶺,不知何時可達,故將負荷所帶行李,留置放棄,以輕裝行進,較為輕便,惟槍枝彈藥隨身攜帶,以保生命。在山行進中未見平民蹤影,必定怕軍人擄夫運送軍需,實際這時已無軍需可運了,即是口糧和稻米,均是隨身攜帶,有時想向民間取點食物,也是軍紀謹嚴,不敢犯紀。部隊在繞越麗水後,差不多部隊按建制行軍,軍長李天霞將軍,要求甚嚴,非常注意軍紀。在某天行經某地,有一士兵手提一隻雞,軍長站在路旁,問士兵雞是哪裡來的,士兵不敢實說,軍長叫衛士將該士兵槍斃,該衛士在軍長命令下,祇有奉行,硬將該士兵當眾槍斃。誰無父母,他也是人家的愛兒,實際此時在民間強取物者,比比皆是,祇是未遇上要命的閻王,該士兵倒霉,白送一條生命。

雖然進入山中繞道而行比較安全,因共軍即使追擊,亦是沿公路兩旁,對山中撤退之國軍,仍會顧忌,不敢妄動。本部仍是日行夜宿,在這撤退至福建福鼎縣的長途中,不知爬了多少山,越了多少嶺,走了多少天,露宿了多少夜,行了多少路,祇知不管天晴下雨的前進,毫無休息的前進,更不知到了什麼地方,也不問時日,惟知在中國的土地上行進,各地環境大致相似。比如在沿途所見到的房舍,人民穿著的服裝,尤其風景區的亭台樓閣、祠堂廟宇等,有時見到如畫的風景,當此行軍艱困的情況中,哪有時間和心情觀賞?就在這毫無時間的感覺中,聞到了福建省的境界,離福鼎縣不遠了,就在這兩條路交匯的地方,見到了海濤弟,非常高興。因在此撤退月餘中,自徽州歙縣出發時,他有腳疾,行走不便,命他隨軍眷乘船先走;誰料在這受共軍威脅追擊慌亂中,各自隨軍撤退,根本就不知他的情況如何,聽聞船已被劫,他到哪裡去了,生死未卜,彭堪材營長的妻兒同乘船先行,亦不知去向,内心非常著急,非常掛念,竟在行軍途中見到了,他還是行走不便,自後跟連行進。

圖四 彭濟濤(前排中)任職幼年兵總隊,與彭海濤(後排右)等人合影。民國37年6月彭濟濤返鄉,海濤、碧濤、馮滿年三位堂表兄弟跟著離開家鄉,被編入其連下。
圖四 彭濟濤(前排中)任職幼年兵總隊,與彭海濤(後排右)等人合影。民國37年6月彭濟濤返鄉,海濤、碧濤、馮滿年三位堂表兄弟跟著離開家鄉,被編入其連下。

軍長當眾槍斃老部屬

到達福鼎縣,此地仍為國軍駐守,尚屬平靜,安歇一宿,越日向福建霞浦前進。沿海濱而行,見到浩瀚無際的大海,萬分興奮。憶從小到成年,從未見到海洋,的確海洋能使人胸襟為之開朗,更印念了人不過是滄海之一粟,何其渺小,方悟人貴立志,作個精神不死的完人。一路平安,心無戒意,彷如清平時節,不覺已蒞霞浦,官兵休宿一天。

翌日全軍齊集海濱沙灘,宣佈罪狀,是軍中一件驚人的大事:有一位團長,本來是跟李軍長天霞的老部屬,而且由列官晉升到團長,除他本人有才幹外,其情義應說是相當深厚,李軍長卻將他槍斃了,副軍長以下軍官求情,李軍長也不為所動,為了什麼呢?就是在撤退情況緊急、共軍追擊中,部隊失去連絡,當此混亂情況,為求生存,自立門戶,僭設番號,該團長自稱軍司令,一則誆騙共軍,二則訛騙地方官,容易取得軍需之物。然如祇此罪名,應不能構成剝奪生命之罪,在當時為保生命,僭名稱大官為號召者,不僅伊一人。主要是軍部有位年輕貌美的女政工隊員,為作戰而與軍長失散,跟隨團長同行,引起私人恩怨。據旁人或與共過事的同事云,該團長精明能幹,竟落得如此下場;檢討判斷,該團長認為老長官,不會殺他的,也許自認是保護她,並未作虧心之事,何懼之有,誰料公事好辦,獨有被懷疑的男女私情不好辦,否則該團長應有自知之明,逃之夭夭,在此兵慌馬亂的情境中,誰能奈他何?

圖五 1948年11月至1949年5月,彭濟濤在73軍的轉進路線圖。(羅國蓮利用Google我的地圖製作)
圖五 1948年11月至1949年5月,彭濟濤在73軍的轉進路線圖。(羅國蓮利用Google我的地圖加工製作)[2]
在霞浦休息期間,並未在城中瀏覽街景。雖然集結大軍,但兵無鬥志,士氣不振,似乏組織的散沙;雖有連制的統率,但各有難言的愁悵和苦衷,因為漫無目標,所聞者盡是些失敗的訊息。城中的平民,個個驚慌,不知所措。雖為國軍的守地,但認是朝不保夕,隨時撤退,因後有共軍的追兵,在這兵敗如山倒的趨勢下,全乏抵抗的能力;在共軍打勝仗的氣勢中,祇希一鼓作氣將國軍趕入大海而殲歿之。惟時已是民國38年4、5月春夏交接之季節,在福建所屬霞浦地方,天氣燥熱。在離霞浦向福州進發時,沿途蟬鳴處處,山花遍地,真是大好河山的景色,行軍數日,終於到了離福州不遠的鄉間,紮營整補。

圖六 清末時期裹小腳的婦女。(來源:維基共享資源,Firmin Laribe,公有領域)
圖六 清末時期裹小腳的婦女。(來源:維基共享資源,Firmin Laribe,公有領域)

可以提出兩件值得紀述的事情,在沿途所瞥見的女人,不如湖南或經過其他各省瞥見者,從未見過有女人下田作苦工的,乍見之下,感到非常奇特,女人怎麼能下田工作呢?苦力該是男士所為,在余眼界中,又增添了新頁,認為世界上或中國有女人耕田,確為奇聞。經過長思,給了答案,内地的各省女性,因受歐風的影響慢,沿海的幾省,受到歐風的影響迅速;她們的腳踝,都是被解放的自然腳,而內地各省的女人,是把自然的腳,自兩三歲起用布纏小,變成了所謂三寸金蓮。想女人三寸金蓮的腳,怎麼能夠下田工作呢?這不知從何朝代起,害死了女人,真缺德。有人研究,女人纏小腳,走路婀娜多姿,比較美麗;也有說女人纏小腳,走路不方便,不會背叛朝庭的另外一說。福建人講話似鳥叫,到了此地,身立其境,與她們講話,雖然好聽,但一句也不懂。想到中國人語言,為何有如此大的差異?也許是土地廣闊,教育程度低所致,最好能統一中國的語言。


注解

[1] (編注)(1)李天霞肖像出自陳予歡,《黃埔軍校第三期生全記錄》(上冊)(新北:思行文化,2017),頁319。
(2)李天霞受審可參:〈革命文獻—戡亂軍事:華中方面 (二)〉,《蔣中正總統文物》,國史館藏,數位典藏號:002-020400-00022-035。

[2] (編注)(1)在目前的Google Map中,「徐州」的名稱被誤植為「蘇州」。
(2)根據〈威坪有個小村不僅風光秀麗,還是解放淳安縣的「第一村」〉、〈歙縣新溪口鄉還沒有建設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歙南漫記】第六章 消逝的傳統生產(水碓)〉三文,單元十二提及的「太平口」今名「新溪口」,為安徽地名,位於新安江畔。

本系列上下篇
< 徐蚌會戰前的最後一班火車在巨浪沖擊和曳光彈掃射下啟航來台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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