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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有希望成為官校生了

圖一 彭濟濤(前排右一)軍裝照。彭慶麟、彭慶綱經過研究與對比,由於全員皆無肩章,推測這是父親入伍生時期的照片,或許是發放制服後所照,也或許是結業後所照。
圖一 彭濟濤(前排右一)軍裝照。彭慶麟、彭慶綱經過研究與對比,由於全員皆無肩章,推測這是父親入伍生時期的照片,或許是發放制服後所照,也或許是結業後所照。
本文是系列的第5篇,本系列目前有10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皓月千里

本文為修訂版,原出自彭濟濤,《皓月千里》,頁39-45,〈從戎報國〉。

圖一 彭濟濤(前排右一)軍裝照。彭慶麟、彭慶綱經過研究與對比,由於全員皆無肩章,推測這是父親入伍生時期的照片,或許是發放制服後所照,也或許是結業後所照。
圖一 彭濟濤(前排右一)軍裝照。彭慶麟、彭慶綱經過研究與對比,由於全員皆無肩章,推測這是父親入伍生時期的照片,或許是發放制服後所照,也或許是結業後所照。

文/彭濟濤撰寫,彭慶麟、彭慶綱修訂,羅國蓮、郭以涵編校
圖/彭慶麟、彭慶綱提供

岳麓名山習武功,長沙會戰兩欣逢;祁陽遷訓湘潭警,憧憬猶如昨日中。

──彭濟濤民國83年3月〈憶民國三十年九月入伍情懷〉

青年壯志氣如虹,投筆從戎我一同,開拓蠻彊忠漢室,請纓報國效英雄;

企求精究孫兵術,得勝名垂史籍中,荏苒韶華流水逝,俯今追昔已成空。

──彭濟濤民國83年3月〈憶民國三十年進軍官學校動機〉

長沙入伍生團

回到家已是18歲的青年,沒有住的房子,祇有相依為命的母親,雖然母親看到自己的兒子回家,特別高興,可是當時百無一有,如何度日?在年輕人的心靈裡,真是一籌莫展。惟母親在此情況下,仍有堅心送我唸書的意圖,祇怪無才考不起學校方作罷。且此際因我歲半的時候,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與馮姓女孩訂婚了,今雙方已十八、九歲的人了,在這兵荒馬亂的亂世中,女方家長以不能再把女兒留在家中為由,也該男婚女嫁了。當此情景,左右為難,想前途渺茫,耕種乏力,生意無門,生活無以為濟,如何養家?尤其在此時見家門附近的竹馬同窗,皆外出求學求職,均有光明前途,甚是欽羨,我怎能屈居家中?因此心中有了赴外地求學求職的動機,也不考慮將來後果如何;將心情稟明母親,在母命下,忍先結婚,其主要旨意,即是他日遠行,母親也有人照顧,就在如此的心情驅使下結婚了。

在家居四、五個月,到民國30年春,有本村近鄰周平仲先生,家有淑妻嬰兒,擔心兇險,不敢家居,擬外逃投靠親弟。當時伊親弟是在湖南武岡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任大隊長之職。聞有此機,意決同往,而母親亦認為家鄉在日寇的蹂躪下,時有難測的危險,倒不如讓兒離開家謀求發展,由此可見母親是何等偉大的胸襟。不但不留兒在身邊,反勉兒離家。當時妻因才嫁,雖有留我之意,亦無法留住,因我立意已決,也無可奈何。當起程之日,母送數里之外,千叮萬囑,分別之際,其情景豈是禿筆所能形容於萬一。

旬日後,已達目的地,雖非親人家中,亦是相識鄰居避難子弟,周姓家人待我甚佳,雖吃住是自己取錢,仍有沾光他們的地方,他們亦從無怨言,且時予安慰,積極代覓工作。此際思念家鄉、掛念母親之心,無片刻息釋,時而獨往山中,痛哭嚎啕,但堅強之心驅使,決不回頭。其實當時亦有同往者,因伊沒有堅強的意志,未久即返家鄉;余則願意當兵,祇要能解決吃飯的問題,不管任何苦的工作,均努力以赴,因此余當了一小段時間的幫寫,也當過文書,更當過勤務兵。

記得任勤務兵之際,某日輪差去總隊部取物,因講話不慎,挨了一位少校軍官的毒罵,且此乃莫須有的責罵,今尤記憶清楚。雖然此際軍人已脫離了軍閥之野蠻,但仍存有官僚之習氣,不然哪會有如此不講理的軍官?自此後更增強了上進之心。約民國30年7月聞長沙入伍生團招生,受訓一年,即可升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此乃不可失去之良機。憶當時同一起作事的同伴家鄉人有三位,我因任有工作,沒有同他們去長沙參加考試,當他們錄取來信告知,我急不欲待,告假前往,但同時也想到學識欠佳,如何考得取呢?就在此矛盾心中,不管成敗,勇往直前,從武岡到長沙,強行三天,宿長沙岳陽會館,準備考試。

入伍生訓練:搶飯、捉虱、立正睡

長沙岳陽會館,是一棟木造的三層樓房。進住時總覺人地生疏,心結萬千。惟一想到在武岡出發時,國仲先生[1]寫有介紹信一封,要我去見任職入伍生團第1營營長陳飛龍先生,伊乃國仲先生黃埔同學。接見後陳先生未說明可否,且不到數日他已調離入伍生團,去部隊任營長;我自認無望,但仍毫不灰心,不動心志,辦理報名手續,經體格檢查甲等,參加考試。

經數日,放榜錄取,非常高興,認開拓了一生進入社會之階梯,也註定一生的事業。自恃除時運之外,乃天助也,如果落榜,此生不知為何,真難預卜。記得放榜的第二天,即民國30年8月13日,赴入伍生團報到,編第2營6連,自後日日操練,赤腳草鞋,糙米牛皮菜,見不到浮油一點,飯不夠吃,終日難得一飽。因為團址在長沙岳麓山下的湖南大學校地,為避免日寇飛機轟炸,晨即揹負著背包,帶著小板凳,到附近山間橘園中上課打野外。某一天因飯不夠大家搶著一團,有位排長氣極了,將飯筐甩到橘樹上掛住了,但筐中仍有未吃完的飯,學生竟有攀上樹而搶吃者。

因為年輕力壯,辛勞已極,靠配給每人每天不到一斤的糙米飯,實在是不夠的。惟因抗戰中期物質缺乏,也是很難解決的大問題;再加糧官的剋扣,那就更不要談了。但學生為了愛國,餓著肚皮,也無一人離團的,例如團址附近左家籠小街上賣飯的,開始每人多少錢吃一餐,後來因為學生吃得太多,改賣碗飯,可見當時學生生活情況。有的同學家來自非淪陷區,或家庭較比富裕尚可接濟,星期天可到長沙或小街可打牙祭,晚自休前可到合作社消費。而我呢?家處日寇陣前,田地不能耕,母親生活無依,哪有家庭經濟支援,也無法向受苦的母親伸手,即是勉強接濟,又怎能說得出口?祇有羨慕而興嘆了。

圖二 軍事委員會軍訓部入伍生第2團官生通訊錄。民國30年19歲的彭濟濤考入入伍生團,編入第2營6連。
圖二 軍事委員會軍訓部入伍生第2團官生通訊錄。民國30年19歲的彭濟濤考入入伍生團,編入第2營6連。

當時有位共曾祖父的聖吾四叔,同時與父親同在廣興州開輾米廠,他的景況尚稱不錯。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寫信去向四叔求援,四叔大義挺然,記得在三次的去信中,從未失望於我,匯50或100元不等,在當時的幣值甚高,真令感激,至今無法報答,祇有銘誌五衷。

每日10節操課,確實辛勞。晚上就寢,床舖闕如,稻草水泥地,灰色棉被很薄,寬約一公尺半,祇能立正睡覺,豈能左右翻身,加上寢處無門,風顯特大,冷若冰霜,好在人擠人,加上整天疲憊,從無睡不著的痛苦。缺乏沐浴設施,白天汗流浹背,常有月餘不沐浴者,難怪身上不僅有難聞的怪味,而且衣上蝨蟲成堆;到星期天,若遇大太陽,學生常蹲在陽光下捉虱子,蔚為奇觀。

圖三 湖南大學位於長沙岳麓山下,彭濟濤赴入伍生團報到時,團址在此校校地。
圖三 湖南大學位於長沙岳麓山下,彭濟濤赴入伍生團報到時,團址在此校校地。

長沙會戰隔河警戒

待放榜,知道已被錄取,雖未心喜雀躍,高興若狂,但總覺踏上了光明前途的跳板,獲得父仇不共戴天的復仇機會,更能申張報國的壯志。是以將所有自家中帶出的衣物售光,興高采烈去入伍生團報到。

記得入伍不到一月,民國30年9月日寇發動二次進攻長沙之會戰[2],本團入伍受訓未久,不能擔任作戰任務,奉命遷徒湖南祁陽。正當首途的前一天,日寇已進逼長沙附近的靜港,祇有急行軍,自岳麓山直奔湘潭,相距90華里;學生揹著自己的行李,外加上課用的小板凳,圖板,銅鍬,七九步槍,水壺等。約晚7時抵湘潭,宿於街頭,雙腳起泡,雙腿酸痛,腰跼不直,寸步難行。

圖四 抗戰時期國軍使用的重要步槍:漢陽造步槍(左圖)、中正式步槍(右圖),口徑皆是7.92毫米,故被通稱為「七九式步槍」。二者重量皆約四公斤,長度皆超過110公分。
圖四 抗戰時期國軍使用的重要步槍:漢陽造步槍(左圖)、中正式步槍(右圖),口徑皆是7.92毫米,故被通稱為「七九式步槍」。二者重量皆約四公斤,長度皆超過110公分。(來源:維基共享資源12,Amarespeco,CC BY-SA 4.0、Kampfer Lin,CC BY-SA 3.0)

越日早晨渡河至株州,繼續行進,不數日至衡陽車站,人已疲憊不堪,飢腸轆轆。當時本連有位排長,乃本村鄰居,竹馬之識,低聲向伊開口借錢,擬購碗麵充飢,伊居然答身無分文。我内心靦腆難過,莫說梅竹鄰居,即是連上其他學生,向排長借貸,亦應設法借予;以同鄉情誼,理應照顧,誰料此人竟無情無義!伊在連任排長數月,從未予他說過半句話,他也從未予我交談過,遠較不識之人還要陌生。

近晚乘火車經冷水灘,下車行軍至祁陽,駐一棟原游幹班訓練機關的舊營房。駐二月餘,仍是終日訓練,辛苦異常。中秋節那天[3],飯是在山間打野外吃的;為祝節加菜,有一缸紅燒油炸豆腐肉,在「三月不知肉味」的情況下,多香多好吃。誰料久未食肉,餐後翌晨,多人拉肚子,真可憐。在此期間中,余已被拖累得雙眼視覺模糊,尤其左眼,連10公分大字的排長室牌,約五、六公尺的距離,都看不清楚了,還不敢聲張,畏懼退訓,硬是振著精神苦撐。不久奉命返長沙原址,繼續訓練,不明在什麼情況下,染上嚴重痢疾,住進團設之醫務所,且由紅痢轉為白痢。是時有同住所同學,因痢疾嚴重灌腸,痛楚以極,亦有數同學死於痢疾病者。此時舉目無親,思親娘極矣。約半月病癒回連。

日寇在民國30年12月三次進犯長沙[4] ,迄此本團已訓練約六月有餘,奉命擔任湘潭警戎。本連派哨兵擔任擔河警戒;臘月大雪紛飛,寒風刀削,冰冷已極,此際團之第3營派駐易俗河西岸警戒。是夜見對岸易俗河街口戰起,烽火滿天,槍炮隆隆,從未經過戰作戰洗體的同學,入夜潛逃數十餘人。本排距戰場較遠,耳聞炮聲,並無恐懼的感覺,直至長沙告捷,安返岳麓山團址。長沙大捷,震驚國際,意義非常重大,不僅萬民歡騰,慶祝勝利,全世界各國都對中華民國刮目相看,咸認中華民族是個了不起的民族。由此也奠定了勝利的基石,亦表露日寇必敗之命運。

圖五 民國30年9月,第二次長沙會戰中,在長沙附近的國軍。(來源:ww2db,公有領域)
圖五 民國30年9月,第二次長沙會戰中,在長沙附近的國軍。(來源:ww2db,公有領域)

 

圖六 民國31年1月,第三次長沙會戰中,國軍第10軍在長沙城內,與日軍進行激烈的巷戰。(來源:維基共享資源,公有領域)
圖六 民國31年1月,第三次長沙會戰中,國軍第10軍在長沙城內,與日軍進行激烈的巷戰。(來源:維基共享資源,公有領域)

在祠堂紮營的武岡中央軍校

入伍生團的教育訓練,在當時的學制是否規定一年期,期滿逕升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不能確定。一是時過境遷,未便明記;二在招生的時候也未見到招生簡章,祇知道入伍生團招生自民國30年5月即開始招生。因為當時招生不易,大陸繁榮各省,差不多淪陷過半,居淪陷區的有志青年,欲逃出陷區來到中央大後方不容易。加以當時需要下級軍官數倍增加,以軍校17期為例,就有二十幾個總隊,擔任訓練幹部的分校,多至九個,如以每總隊1,200名學生計,就有好幾萬人。

當時訓練期間,以16期為例,有六個月的,有一年期的;17期是一年六個月,後需較緩,命調回補訓一年或六個月,合乎訓期一年六個月規定,就是此時大後方青年也非無限。所以改制後軍官分兩階段受訓,先受入伍教育,期滿升學接受第二階段軍官教育。所以本入伍生團第1期招生,延長至8月間,本人乃8月最後一次考取入伍。實際早考取入伍的學生,已受訓二、三個月了,如此計算,至民國31年5月期滿升入軍校,剛好一年;而在軍校又接受訓練教育一年半,共計兩年半。如此看來,當時訓練教育期間,視需要幹部的緩急而定,並非原固定三年。在本團升學的前數日,考試照樣舉行,但並無淘汰的同學,確也認為招生不易。

在起程前,全團學生換一套上新的草綠色制服,仍然是平布短褲穿草鞋。5月1日出發,團派軍官護送;行程五天,抵達武岡陸軍軍官學校第二分校。主任李明灝保定軍校畢業;列主任周磐,乃是位好好先生;教育長李亞芬,嚴格有計劃;總隊長盧石英;大隊長王天奎;隊長李光寰。列名18期7總隊,也是當時18期最晚的一個總隊。本人編在3大隊9中隊,同學約一百一十幾名;3區隊第9班,混合編隊,陌生不識。且是總隊的最後一班,駐地並非營房,是駐全武岡城內的大廟宇或是祠堂。

那時武岡城共好幾個總隊,可列記的有16期補訓總隊,伊乃民國27、8年,抗戰最激烈,犧牲幹部最多之際,急需補充,因此他們訓期甚短,迄32年,幹部需緩,無以調補;另有13總隊、21總隊。其時武岡城成了學生軍官的天下,也可見武岡的大廟宗祠之多。

圖七 民國27年7月,正在興建中的中央陸軍官校第二分校第3大隊部。31年彭濟濤由長沙入伍生團升入該校,列名18期7總隊,編在3大隊9中隊。(來源:國史館)
圖七 民國27年7月,正在興建中的中央陸軍官校第二分校第3大隊部。31年彭濟濤由長沙入伍生團升入該校,列名18期7總隊,編在3大隊9中隊。(來源:國史館)[5]
本大隊7、8、9三個中隊,駐進大皇城的楊氏總祠,共將近官生400人,吃、寢、上課、集合,均在祠堂,可謂祠堂之大矣。至於談至皇城,又可分大皇城、小皇城,但不見城跡,空有名稱而矣;據非考徵之謂,若干年前有皇室南遷居此,並不能指明何朝何代。除皇城之名外,還存一座跨資水的玉帶橋,是皇室興建,橋中兩旁有可讓轎車來往的亭子;橋雖木造,皆是雕梁畫棟,龍鳳齊全,精緻細膩,蔚為奇觀。


注解

[1](編注)「國仲先生」推測即是周平仲之弟。

[2] (彭慶麟注)第二次長沙會戰的時間是民國30年9月7日到10月9日。

[3](彭慶麟注)此處「中秋節那天」為民國30年10月5日。

[4](彭慶麟注)第三次長沙會戰的時間是民國30年12月24日至31年1月16日。

[5](編注)〈陳誠副總統數位照片─中央軍校第二分校校舍建築之一部〉,《陳誠副總統文物》,國史館藏,數位典藏號:008-030400-00011-006,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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