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明建撰寫,蘇香霖編版
圖/林明建提供
提到爸爸的生平就從我的祖父講起。父親出生於1930年的美濃,卒於2018年,享年89歲。父親16丶17歲之前是日據時代,那個年代台灣是日本的殖民地,所有的台灣人和日本人一樣,受的是日本軍國主義的教育。直到台灣光復之後中華民國政府到了台灣,父親大概18、19歲吧,那時的台灣人才又回歸中華文化的教育。大家也都知道居住在美濃的人幾乎都是以務農為生的客家人。在那個還是教育貧瘠丶飯都吃不飽且許多人都不識字的日據時代,我的祖父是少數在那個時代從台南師範前身畢業的有識之士,祖父日據時代就從事教育工作直至台灣光復後任職國小校長退休。
在父親還幼年的時候,與二個哥哥被祖父嚴格要求毎日早起強身健體並勤學讀書。也由於兄弟幾人都資質聰慧,在當時日本人治下的美濃小學畢業之後,三個兄弟分別一個個的都考進了日本政府在高雄設立的高雄中學(當時日本的學制是國、高中合併五年制的中學),於是父親12歲就隻身從美濃鄉下地方,離開美濃家鄉來到高雄接受日本軍國主義之下實施軍事化教育的中學讀書,據曾經經歷那個年代的長輩說,那個年代小學畢業要考進高雄中學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整個美濃地區每一年也只能考取一至二個人,所以要不是從小學習相當優異,那是不可能考得上當時的高雄中學。
因為考上雄中賈禍
我的父親身高182公分,人高馬大,體格壯碩,從小聰明,不只功課頂尖,以現在的說法,妥妥的學覇不說,在當時日本軍事化教育體系訓練之下,唱歌丶下棋丶書法、繪畫樣樣精通,游泳及各項球類運動更是十項全能。依這樣的條件本應該是一個十足的天生贏家,但冥冥之中好像真的天忌英才,他一輩子的運氣也真的有夠背,從沒聽過他有意外之喜或財,倒是會遇到忌妒他的人給他使絆子。
話說其一,在他高雄中學升上三年級,學業正意氣風發,一帆風順的當下,卻也正是日本二次大戰接近尾聲快投降的時候,學校停課了!更悲慘的是一個初中三年級的學生才15歲,就被日軍徵召去死守壽山當砲灰,那還有未來嗎?以初中三年級學生的身體而言,要打仗根本也不堪一擊,我父親小學畢業是美濃地區當年唯一考上高雄中學的學生,就因為太順遂了,他才會符合日軍快戰敗前徵召學生兵的條件(中學三年級的學生)。
那個年代與他同年齢的小學同學絕大多數畢業當年都能沒考上理想的中學,也都是再重讀一年小學,然後隔年再考。像父親一樣應屆考上又剛好升上三年級的,才會剛好成為那段日軍快戰敗兵源短缺時,被徵召為學生兵的對象。所以,他同一屆的小學同窗沒有一個跟他一樣的命運被徵召去壽山當學生兵丶當砲灰。命運也太背了!
學霸考試睡過頭
其二,在日本戰敗投降,國民政府接管台灣後,高雄中學原有一半以上的日本學生只能返回日本,原本日據時代考進入高雄中學的學生已然沒剩多少人,於是國民政府擴充招收那些日據時代原本在其他學校讀書的學生。父親說台灣光復之後他就回雄中等於繼續念高中的部分,但光復後學校教材由日文變成是中文,教的也是他陌生的中國文化,老師上課講的不是國語就是台語。而他從小學的是日本語,也只會日本語,加上美濃是純客家鄉,母語是客家語,沒人講台語,根本沒接觸過也完全聽不懂國語及台語,所以上課上什麼也全部聽不懂。只能靠自學,由於自身初中丶小學的基礎本來就打的深,所以,就這樣讀完高中參加當時的大學考試還是有很強的競爭力!
那個時候台灣的大學應該就只有台灣大學丶師範大學、台中農學院(中興大學前身)丶台南工學院(成功大學前身),大學考試則是各個大學各自獨立招生,他在考台灣大學的時候第一天他覺得考的很滿意,當晚和他同寢室的同鄉考生說睡不好,要求和他交換上下舖睡,他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想著前一天考的不錯也想多準備一些,於是當天讀書讀到比較晚了才睡覺,沒想到第二天自己睡過頭了,睡夢中有感覺和他交換下舖睡覺的同學有到上舖拿東西,但硬是沒有叫醒他,結果當他睡醒匆匆忙忙趕到考場,已超過入場考試的時間,就這樣他與台灣大學及醫學系失之交臂!
其三,父親繼續參加了師範大學及台中農學院的考試都順利錄取,據說是當時最熱門的科系是森林系,於是選擇了就讀台中農學院。畢業之後憑著實力很輕鬆就考取了也不是很容易就能考通過的公務人員高考,本來依慣例公務人員高考及格就會分發至中央政府工作,正當父親正做著大展鴻圖的美夢之際,政府當年卻突然宣布人才下鄉的政策,說是要將高考及格的人才分發鄉下,這下我父親可不樂意了,所以,他就沒有去報到,後來據說這個高考人才下鄉的政策實施隔年就又廢止了,只能說點背。再後來父親又參加了林務局及經濟部台糖的特考,也都是一考就中,分發林務局及台糖工作直至屆齡退休。我永遠記得父親眉飛色舞的述說,他這輩子只要是考試沒有考不取的。也真的是如此,縱使是在台糖工作之後,突然有同事遊說他去考導遊証,也真的一考即上!
有缺陷的人生才精彩
父親青幼年時運不濟的神奇人生經歷,還差一點就被整到沒命。他聰明、學習能力強,在日據時代勤學精通了日文及各基礎學科,台灣光復後也沒因學習條件不友善而自暴自棄,還是把英文、中文及台語學有相當水準。在他這個年代的人能學精通五種語言也已經實屬難得了。大學畢業後在台糖工作曾經也隨農耕隊,外派去過賴比瑞亞協助建糖廠二年。
父親自幼聰明學習好之外,也具有多才多藝的才能,更是一個標準的運動健將,只是學習的過程相對坎坷,成就相較他的二個哥哥,一個畢業於台灣大學醫學系,一個獲得日本東京大學的農化博士。他雖沒有機運獲得那麼高的榮譽,他達觀的人生觀讓我們覺得,縱使他的機會及運氣不那麼好,但他從不自憐自艾也不憋屈,總是能坦然面對快樂生活。
他生前常常告訴我們,自己被徵召當日本二等兵、當砲灰沒死,能活過來已經是奇蹟了,感覺他心中也完全沒有仇恨,閒時寫寫書法畫畫圖,每天打球運動,興趣多元過的很快樂且豁達。有時談及他的幼年及求學過程,我們都替他覺得坎坷及惋惜,但他真能體會有缺陷的人生才精彩,從不怨天尤人,他的人生真夠曲折精彩的,我欽佩他的豁達,永遠懷念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