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系列:【補綴歷史的人.楊儒賓】
本文取材自「1949的戰爭記憶:烽火尺牘巡迴特展」政大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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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版/陳姿琳、蘇香霖
圖/楊儒賓提供
釋文[1]
右公院長鈞鑒:
慨自逆氛彌漫,赤地萬里,陷銅駝於荊棘,竊神器以鴟張。苛政殘民,超乎古今,毒害黎庶,不分老幼,道德毀滅,人慾橫流,天地之所不容,神人之所共憤!吾陜人士,仰荷黨國之培育,凜興亡有責之大義,所以冒險犯難,相率逃出鐵幕,亡身海外,志在入台參與復興大業,以盡國民之職者,實為西北諸省冠,此固領袖精誠之召感,然亦鈞座遺愛在民之所致。惟因法令所限,寔難全體獲准入台,寄人籬下,生死由之,報國有心,請纓無路,此所以仰天痛哭者也。吾陜僻處西北,向不往來港九,今一旦流亡此間,舉目無親,點金乏術,一粥一飯,難哺嗷嗷之腹,無衣無衾,何禦懍懍之軀?況夫匪暴加厲,逃來之數日增,港府施濟,分配之量終微,先來者發有飯票,尚食半飽,後至者,救補毫無,飲水亦艱。晝則索食街頭,夜則露宿簷下,狀類乞丐,形若骷髏,此所以仰天痛哭者又一也。
去年初冬,荷蒙旅台諸公籌款救濟,故能略置衣鞋,以禦嚴寒,春風之惠,刻骨銘心!今春復接金門胡璉先生函謂「救濟之款已交台北同鄉會」,惟迄未接獲,祈予查詢示知,而釋眾念。且半年以來,此處其他省同鄉會,迭獲其旅台同鄉會之救濟金,而吾省除獲得大陸救總之一次救濟金,每人分配港幣三元七角外,餘無所聞。
際此朔風凜冽,海濤送寒,謹再呼籲,重申苦忱,伏懇發起籌募救濟,以己飢己溺之慈懷,作大德大仁之豪助。雲天在望,遙遙寄昆蟻之命,冬漏且長,殷殷盼鴻雁之音。茍能哀王孫之飢,憐范子之寒,推餘羹而贈绨袍,則蛇雀有知,豈忘報德也!肅此恭懇,敬頌鈞安!
香港調景嶺陜西同鄉會理事長陳繼新副理事長吳大志理事董才俊、閻秉國、金大明仝拜上十月二十四日
說明
1949年冬,國民黨失掉大陸的政權,原來與國民黨關係密切的軍警公務人員,或對共黨心懷戒意的百姓,紛紛逃出大陸故土,流落海外。香港因為鄰近大陸,而且又是在英國統治之下,不會受到共黨攻佔,因此,遂有大批人士流亡到香港。這批親國民黨而反共的難民流落香港後,舉目無親,衣食無著。其時香港著名的慈善機構東華醫院收容並救濟此批難民,其始也人數尚少,尚可支付。但隨著大陸戰火日熾,難民激增,至1950年時,有案可查的獲得分配飯票之難民已達七千人。東華醫院難以為繼,香港社會局為方便管理起見,乃將全部難民遷往摩星嶺一帶。遷移不久後,即發生左右衝突事件,港府大感頭痛,乃將這批難民送至鯉魚門附近極荒涼的「吊頸嶺」去,就地安置。但「吊頸嶺」文字不雅,為避免引發反感,有關單位乃將「吊頸」改以諧音的「調景」兩字。
難民遷移到調景嶺後,港府另設「港九救濟難民委員會」接管調景嶺難民營的工作。調景嶺難民營原為臨時設施,暫且棲身之地而已,其住民原多有移居臺灣、投靠國府之想。唯時移事遷,難民成家生子,調景嶺遂由原來的荒涼之地變為可居的家園。1996年因都市發展需要,調景嶺住屋拆除,居民多遷往將軍澳一帶,此國共內戰極重要的象徵遂走入歷史。
調景嶺的居民與國民黨的關係相當密切,香港發生的左右衝突中,調景嶺居民通常扮演捍衛中華民國價值的一方。調景嶺社區頗受國府資助,其子弟常到臺灣就學,調景嶺可說是臺灣延伸到香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五○年代、六○年代,每逢雙十國慶或重要的政治集會,臺灣的媒體最喜歡報導調景嶺一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全山飄揚,集會場所中,「毋忘在莒」、「反共復國」的標語絕不會少。單從圖像看來,香港的調景嶺與臺灣新兵訓練中心的成功嶺,其景緻幾乎無從分別。調景嶺可能是1949之後海外華人地區中,對國府向心力最強的集結區。
本封信是羈旅在調景嶺的陝西同鄉會理事長等人所寫的一封求救信,情真意切,字字血淚,時間當為五○年代初期,亦即難民剛移到調景嶺不久。信中所說旅港陝民「狀類乞丐,形若骷髏」,其語當不誇張。于右任為陝西大老,國府渡海後,續任監察院院長,在臺灣算是黨國要人。陝西在港難民走投無路之際,很自然地會向他求援。我曾經看過于右老的親友、部屬、鄉人寫給于右老的信札冊頁,厚厚兩冊,年代多在五○年代初期。從香港來的信札不是求援,就是求入臺;在臺發出的信不是求職,就是求字。于右任官大,不可能窮酸,但需救濟者眾,所以相對而言,仍算清貧。由於求助者多,窮於賙濟,不能不週轉。我見過他向監察院會計室借錢的借條,一筆一款,賒還出入,交代得清清楚楚。很明顯地,許多事他也無能為力,兵荒馬亂之際,大老絕不可為。
注解
[1] 此為信函部分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