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奇財、陳彩治口述,孫曼蘋、李禹嫺採訪整理,羅國蓮編輯
圖/何奇財、孫曼蘋提供
哇!看那雄壯威武的軍人
問:何伯伯為什麼會去當兵的?
何:我是民國16年(1927),出生於宜蘭縣三星鄉的破布烏,是土生土長宜蘭的噶瑪蘭(Kebalan)族人,兄弟姊妹六人,三男三女,我排行最小。
因為在宜蘭謀生不易,我出生後三年,即1930年,我們便舉家遷移到花蓮吉安來開墾,小時候我就要幫父母親在田裡幹活,一直到10歲,才到宜昌公學校就讀,學習日本話、算術、地理,學校全都是日本老師。六年畢業後,因為經濟困苦,無法繼續升學,只好留在家裡幫父母親做雜事。
妻:他在日本時代讀宜昌小學時,和原住民的孩子、日本孩子玩,大家摔來摔去,結果學會了摔跤。後來他在福建,碰上有摔跤比賽,他就去參加了。
何:就是玩來玩去。從小就喜歡運動,すもう(相撲)什麼運動都會。
問:何伯伯是先當日本兵嗎?
何:不是,是國民黨兵,日本兵是去參加青年團。我沒有被日本人抓去當兵,日本投降後才去當國民黨的兵,當年18歲。
民國34年(1945),國民黨來台灣,當時國軍募兵,說當兩年兵,回來會有土地給你。我是1945年在花蓮報名參加志願軍的,是國軍第70軍139旅278團的學兵連。我先在花蓮接受基本訓練,沒多久部隊就移防到宜蘭、台中及豐原。
問:當時當國民黨的兵,待遇好嗎?
何:當兵的薪水沒有多少錢,只能夠用,不會富起來,當兵前後的生活比起來都差不多。我是自己願意當志願兵的,因為小時候在台灣看到日本兵,哇!軍服雄壯威武的形象,想說也想去當看看;就是自己要去的,不會覺得被騙去當兵。
打國軍打共軍一樣都是打仗,就要活下去
問:當兵之後怎麼去大陸的?
何:民國35年,1946年下半年,我們到高雄鳳山操練,年底訓練時,沒有告訴我們要去中國大陸。等上了船,在海上一個禮拜,到上海才發現這不是台灣。團長說共產黨在中國作亂,讓國民黨很忙(兵力緊繃),所以我們要被調過去部隊支援,當時有一萬五千多個兵被送到上海。
當時是民國35年底、36年初(1947),在上海停留不到半天,就搭火車到徐州,看到街上張燈結彩,才知道是農曆新年。沒多久部隊開往山東,在曹縣與共軍交戰不長,之後撤軍;又在魚台與共軍再戰,共軍以人海戰術擊潰國軍,我被共產黨的子彈打中。後來8月在河南累河的交戰中,我被共產黨俘虜。
我一上陣就被子彈穿透肩膀打到這(指左胸心臟附近),現在我胸腔裡還有當時的子彈,是不鏽鋼的,如果是銅的就完蛋了,因為不鏽鋼不會生鏽。
妻:這張X光照片是後來在慈濟醫院照的。本來子彈是在胸前,要從肩膀穿出去,但是沒有穿過去,後來一直往下掉。我們1991年1月從中國回來台灣要進關時,感應門就響了,才想到可能是他體內的子彈。
何:一直都知道子彈在體內。
妻:本來在廈門要去醫院拿出來的,但醫生說不能拿,因為子彈已經掉到肋骨下,那處的骨頭有一層很薄的膜,醫生說拿出來會有危險,如果不會痛就不要拿出來。
問:共產黨是怎麼對待何伯伯的?
何:共產黨把我收編為兵了,兩邊互相打,互相拉攏,後來國民黨又把我抓過去。
妻:那時候可能他20歲,他一打仗就被共產黨俘虜了。後來反過來替共產黨打國民黨,被國民黨的子彈打中,腳受傷,又被國民黨抓起來,在河南省南陽府被送往俘虜集中營。
何:我要逃跑的時候被打到,子彈現在這裡(指腳底),很大洞,現在沒有痛的感覺。
妻:傷口整個都潰爛了,這個腳曾經爛到生蟲,送去醫院時已經潰爛一個禮拜,大熱天很多蟲子。
何:當時痛也沒辦法,走石頭路也沒有拐杖可用,只能用一隻腳一邊跳一邊走。年輕時還沒關係,我是運動員,擅長跑步。在中國時,凌晨5點鐘就起來跑步鍛鍊。
妻:兩邊在對抗時,被抓過去共產黨當俘虜,又被國軍抓回去,最後在長江上再被共產黨抓回去,很累。
問:這樣被抓過來又抓過去,您心目中的敵人是誰?您比較支持哪一邊?
何:當時危險的情境無暇思考哪一方是敵人,也沒有在想哪邊好、哪邊壞,去哪邊都是打仗,日子也是這樣過,就是要活下去。
問:您有想過逃走嗎?
何:去打仗都是這樣,也是沒辦法,去到哪邊都只能認命,也沒辦法逃走。
問:跟你一起去上海的,現在有沒有回台灣的?
何:都沒有回來台灣的了。
妻:還在大陸的剩不到1,000多人,有些人也沒回來台灣。
問:如果人生重來,你會做什麼?你還會去當兵嗎?
何:人生重來也是會去當兵,有需要就去了。
從此滯留大陸
問:民國38年(1949)兩岸分治以後,何伯伯就一直在解放軍部隊嗎?您跟陳阿姆是在中國認識的嗎?
妻:民國38年後,國民黨走了,阿伯就在共產黨的部隊裡當兵;他還差一點又送去打韓戰了,還好當時韓戰快結束了,他才沒有被送去戰場。
1955年,他還沒退伍就來廈門,當時大隊要下鄉可以選擇去哪裡,他選擇福建,想說離台灣比較近。他被分配到泉州,我們那時候在泉州府第一區,他也被分配到第一區。
何:還有被分配到青島過,那時25歲而已。
妻:我們認識時,他28歲,我20歲,我們剛剛好差八歲。現在我87歲了,屬老鼠的。
何:1954年我認識廈門人陳彩治,隔年結婚,當時我28歲,我先認識她哥哥。1955年我離開軍隊轉業到福建,台灣人不受重視,常被調偏遠山區,不可能讓你在沿海工作,因為怕你與台灣連絡,所以我被安排在泉州安溪縣劍斗的供銷合作社。
妻:我們認識時,他在部隊,要下地方,就看你選南下福建這邊,離台灣比較近,還是北上北京那邊。
阿伯是在下地方的時候,在廈門認識我的。我大哥是校長,他先認識我大哥,由我大哥介紹的。當時我還在讀書;我喜歡打球,沒怎麼讀書,高中也沒讀,整天都在打球,大哥就幫我作媒。因為我小時候父親就去世,家中所有事都是大哥在管理,所以我很怕他,他說要怎樣我也不敢反對。
阿伯那時候來廈門,還是穿軍服,掛軍牌,後來退伍了,下地方。
何:沒有戰爭了,退伍就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