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利民撰寫,李莉珩、廖文瑋節錄、編輯
圖/張寶成提供,李莉珩、廖文瑋翻拍
不如歸去
13時在蚌埠找到陳希典,是多年老同事,備點路費,食了一餐豐富的晚飯,乘夜車向南京城。14日晚到達浦口,15日過江到南京城新街口隴海鐵路辦事處,晉謁局長莫衡,多承慰勉,並給部分獎金。16日到交警總局報到,晉見局長周偉龍,見面時不許報告作戰經過,開口要交還人槍,否則要關起來。我的答覆:人槍已交徐州剿匪總部,在包圍圈內參加作戰已損失,請向國防部要。連罵帶叫,要我寫報告送給他,但我一個字也不想寫,一氣之下決定南返廣州,攜眷返鄉,侍奉老母,耕田為業。
18日晉謁莫局長辭行,經多方慰留在南京協助辦理隴海路結束工作。23日隨辦事處遷移到杭州,辦事處在岳王墳街,我們住在湖濱旅館。每日晨起看見湖光景色,暮冬殘年,國事如斯,不禁心煩意亂,決意南返廣州,找尋惠賢母子一同回家鄉。雖經莫局長再三慰留,並允結束後來台灣鐵路工作。斯時余一切前途事業的意志全消,決心南返。
23日乘浙贛鐵路車到株州,翌日轉乘粵漢車南下到衡陽,稍作停留。晤及督察室主任鄧文友,經再三留著。是夜住衡陽粵漢鐵路局,晚晉謁處長蔣公國濤,舊日同事現在粵漢工作約十餘人歡聚一堂,暢敘離情,數月來困疲心情稍覺一暢。蔣公處長係前交警副司令,又是前隴海警務處長十餘年來老長官,愛護部下殷勤慰問,並邀我到粵漢來工作。我答復到廣州和妻子見面後再來追隨。25日到達廣州,承舊日的同事多人在車站迎接,實在慚愧。廣州段長楊和所長蔣孝天諸兄,我的家眷在附近住,他們都很多照顧。失散後妻子團聚,心中說不出的快樂。
38年2月就任交通警察總局局長馬志超先生來粵視察,在廣州市東山輔邦兄家見面。馬先生對我過去在交警的貢獻甚為讚許,邀我仍回交警部隊工作。當時我是要到廣東保安處工作的決定,馬先生要我考慮,他說「一個人工作環境尤其要珍惜自己歷史和光榮的成績」,因此當時答應馬先生決定回到交警。馬先生即刻手令我到粵漢鐵路警務處直屬警察第一大隊任大隊長。
轉戰廣九鐵路
粵漢鐵路局在湖南衡陽苗圃,三天后整裝前往接事。一個大隊分三個中隊,每中隊一百一十二人。第一中隊駐廣州大沙頭車站,第二中隊駐衡陽和大隊部在一塊,第三中隊駐湖北武昌,都是擔任護車工作。6月間戰局轉移,奉令移駐廣東韶關,集中整補。那時輔邦兄接任粵漢鐵路警務處長。7月中旬全隊開駐廣州,擔任廣九鐵路護車工作,每天由廣州到香港。這一條線上跑單幫的無職、軍人特別多。不久政府遷移廣州,派我兼任國防部粵漢鐵路執法隊副隊長,隊長姓田,係國防部上校擔任。第一隊隊長張兆民係五華同鄉,駐深圳中央交界鐵頭,第二隊隊長石明駐大沙頭,第三分隊長裴鴻漢駐廣州白雲大樓和大隊部同住。政府遷廣州後,人心不定,物價上漲。粵漢路員工薪餉發的是大洋(銀圓)。38年10月9日廣州情勢突然緊張。余奉令集中深圳待命,即率第三隊到深圳與第一隊集合,第二隊隨鐵路局後撤,我的家眷已於7日先送至香港新界元朗定居。
10月14日廣州淪陷,局長陳紹平、處長輔邦兄都撤至深圳,不料我的第二中隊列車到達石龍大橋被匪狙擊,無法前來集中,多已被俘。
我奉令留駐深圳,必要時與寶安縣保安大隊會合準備游擊。至16日晨情況變化,與保安大隊蕭天來部完全失去聯絡,中間被匪切斷。我即率隊離開深圳車站,繞道文錦渡穿過英界到沙頭角與寶安縣保安隊會合。到達文錦渡時英軍防守甚密,不許越界。幾多次交涉仍無結果,只得回駐深圳車站。那時局長、處長均已進入英界,到達香港。我只有命二隊殘餘,在深圳山備築工事,以備萬一。17日匪軍接近深圳車站,鐵甲車中隊無法禦敵而投降。敵即集中一縱隊兵力,猛攻我山頭。眾寡之下我隊糧彈均無,只好向九龍方面衝下山頭,到達深圳河邊,將所有武器擲入河中,向英軍投降。英軍要我們到九龍難民營集中。我到達九龍即到粵漢路辦事處,晉謁局長、處長,報告經過情形,然後回到元朗和妻子同住。
避難香江
我們初到九龍,住在元朗鄉間,住三個月,時局日漸惡化,只好減少開支,遷移到大埔墟漁樵別墅居住。這個地方是一個很大的農場房屋,寬敞,係鐵路局預先租來給鐵路員工逃到香港居住的地方。在深圳衝出時,我們每個人身上左輪手槍都藏在衣服內沒有給英軍搜去,準備將來反攻時手中仍有槍可使用。粵漢路專員陳定九也有一枝手槍,因需要錢賣給香港政府便衣而被押。引來香港警察搜查我們住處,致被我們所帶來的手槍一共14枝全部被搜出。我和其他四人以無照藏槍被扣押。初到被扣留在九龍警務處,五天後移送香港域多利監獄,一個星期要到九龍法院過堂一次。每次到法院來就和妻子見面一次。
在獄中每人一個大小約一席房中。白天坐在一個大廠中有的看書、下棋、談天,晚上關在小房中,早晨每人一大碗紅頭稀飯,中、晚餐每一人一盒飯,一塊牛肉包白菜或洋蔥,只算半塊而已。二天可洗一次澡,一星期可理一次髮。理髮的都是犯人,我們只承認我是廣九鐵路護車隊長,帶槍到九龍是每天都來(編按:每天帶槍護衛火車到香港)。廣州失守後,槍無法處理,只好帶來放在家裡。
香港政府無法判我們的罪,結果被押了40天才出來。39年2月出獄後,將家眷安置在大埔墟租屋居住。我到馬鞍山礦場去做工,維持生活。惠賢照料兒女外,繡花工作亦有少數收入。7月間由礦場轉到茶葉嶺荷蘭公司石場做石工,填銅鑼灣海,這裡收入較多。
這種日子一分鐘也活不下去,但是……
為了孩子們讀書,我決定搬到調景嶺來居住,40元港幣買了一個油紙小房子。在難民營小孩讀書不需要學費,寶成、蜀成進入天主堂鳴遠小學讀書。40年3月搬到調景嶺居住。5月間二女美玲生病,那時手中無錢給她醫治,只有到營內衛生所去看,一星期之久不幸去世。愛女去世後我夫妻傷痛至極,又接到老母來信,家中已被共匪清算,今後不必寫信回家了,也就是說沒有家了。在這種日子裡一分鐘也不能活下去,但是惠賢母子四人又誰來照料呢?一個〔人〕赤手空拳回去就能報仇雪恨嗎?每當黃昏或夜,靜坐在海邊石上,面對藍藍的大海,仇比海深、恨比海大。
妻子秀玲也接連來了二封信,她要我告訴她怎麼辦,家中無法居住。第二封信告訴我她無法,只好回娘家去,或許將來有見面的日子,這封信寫得很悲傷。她到我家時,家裡過得很快活的日子。今天看見我家這樣下場,使她無存身之地。不管我如何愧對她,心體善良的女人始終惟為我而悲傷,還希望有和我見面一天。
40年7月4日(老曆6月1日),港成兒出生。三天後惠賢病,我將所有的衣服都賣去,為了治療她的病。很好的王同學,他因為搞其他工作,手中有很少的錢,每月給我美金十元補助。我和張龍海兄幫忙做繡花生意,生活稍為好轉。
42年3月17日三女美華出生。惠賢的身體已很健康,每日可和兒女們洗衣、做飯,還要繡花。我因為日夜辛勞,身體漸感不適。每天早晨向各處收花,下午三時背著八、九十斤的花向九龍城去交。到了花公司反要給他幫忙剪布,有時要到深夜二點鐘才從九龍回調景嶺。路過牛頭角海邊漲潮時要脫去衣服,海水到胸前,夜涼過海水這種辛苦難在不知是何滋味。為了妻子的生活,為了尋求自由,流浪到如此地步。5月間患了高熱傷寒,營內沒有好藥,也沒有醫生,每天到教會的牧師那裡拿一點藥聽天由命。睡了十幾天也不知道怎樣病會好了,繼續做花生意。情報局的同志也有了聯絡接濟,這樣生活和心情較為安定一些。
竹秋兄和覆固弟在營中常見面,他們工人入台證已到,他到台灣來見到憲祥姪。我的入境證交給憲祥代為申請。42年底批准,一直到43年2月接到,為了行期向在港親友張羅旅費,半月奔走,終有成行了。結束了在香港四年的流浪生活。四年的時間不算短,一刻時間一滴辛酸淚,使我有生之年永銘於懷那些深圳山下棄槍河中投降共軍的俘虜、九龍山下藏槍域多利監獄的犯人、馬鞍山上的礦場的礦工、茶葉嶺海邊石頭場填海的石匠、調景嶺難民營高級難民、販花過海的緾利小民。
四年中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國家的不幸、個人的遭遇是淒慘的,難於倖免的。不怒天不尤人,面對現實的生活,含淚忍辱求生存,爭自由渡過黑暗,等待天明。
回國定居
43年3月11日接到入境證,在台灣代我辦理入境手續是憲祥姪。我們的身份係大陸「板興總會」接運來台。4月8日離開調景嶺,到香港種痘打針,接洽船票。4月10日晨乘四川輪來台。13日晨抵基隆碼頭。為了領取行李,在基隆住一宿。14日乘的士到達台北,住迪化街安樂旅社。16日遷入六張犁基隆路居住。11月6日志成兒出生。
我到台灣來本來是沒有一定的目的,4月20日到台灣鐵路管理局拜謁老長官莫衡局長。出人意料,見面後他即命我到鐵路局工作,並打電話給人事室張主任春範,及保防組李秘書麥伯到局長室和我見面。因為他二人都是隴海鐵路老同事,相談之下有不可言之愉快,因此我決定到保防組工作。22日到國防部情報局報告來台經過,及擬參加台灣鐵路局保防組工作。
43年5月1日到台灣鐵路局保防組擔任幹事,辦公地址鄭州路十二號。12月2日搬到新店鎮七張路118號之一居住。這個房屋鐵路局支付每月三萬元租金租給我居住。兩幢房屋一幢放資料,一幢由我住家,也算很寬敞。地名也叫檳榔地,離碧潭尚有一里多。
44年4月奉調至淡水石牌訓練班保防班四期受訓,45年調民防指揮部第一組組員仍兼鐵路局安全室幹事。46年11月25日下午6時30分左右竟成兒出生於台北市鄭州路省立醫院。
47年調回鐵路局安全室股長兼台北區聯絡員職務。47年我在安全室可說是實際掌管了一些業務,過去幾年中都是由他們幾個把持著。今後我當然要做到公平合理,對得起國家。
57年8月奉調為鐵路局安全室第二課課長。雖然收入較多,小孩的生活費和教育費也增加,仍然是負債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