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炳靖
圖/陳炳靖提供
第六劫:日夜高燒,無醫脫險
1943年10月中旬,越南法軍經其巴黎的法國維琪政府,依照國際公法將我引渡與日軍,敵人將我自「海江」法軍陸戰隊的醫院押送至河內的敵人軍方醫院,不久一越籍男護士將一個冰袋放在我的前額之上,另將一杯水放在我的床邊的小桌之上(法軍已通知日軍,我已經開始患病發燒了);當時大病房之內已有八至九位操美語的白人(是否為上月,本航空隊的308轟炸隊在無戰鬥機掩護下,空襲海防港後,敵人擊落五架B24轟炸機的隊員,不得而知;每機共機員10人),他們恐怕被我傳染,又不明白我的身份,而離開他們的病床,集合在房間的另一角落。次日高燒終日,不醒人事,第三日我稍微清醒,才知道該越籍男護士每日兩次更換冰袋,放在我的前額之上,並用手勢叫我飲水。我感到我在退熱之中,但全身疲倦,恍如隔世,高熱無醫仍能脫險,難以置信。第四天清晨,敵人以小包車送我至河內機場的候機室之內,爾後遇到第76中隊的Benjamin Stall少尉,兩人被敵人以雙發動機的小型機押送至南京、敵人憲兵隊的地下囚室(途經廣州及台灣)。
第七劫:死後復醒、急救重生
1943年10月底,敵人將我與Stall少尉兩人自南京押往上海江灣的美軍集中營(雖然我堅持為中國的空軍,但敵人仍認為我是美國籍的華僑),美軍戰俘扶我進一間簡陋的病房之內,美戰俘軍醫遂即到達,檢查我的右肩被敵人暗害而開刀的腐爛傷口,立即予以消毒傷口,並夾出一塊小彈片給我看,他搖搖頭嘆息,暗示敵人卑劣行為。日後我感到精神恍惚,不思飲食,終日沈睡。大約第七天的下午,我以為作了一個夢,我在一大黑洞中不斷向上飄飛,直至看到一片白色的光芒」。將近黃昏我朦朧地聽到有人不斷叫我,「Lt. Chen」(陳少尉),我只看到兩個人影站在我的床邊,又不斷地問我的血型為何,我最後答覆他們「O型」。當夜美軍醫以簡陋的輸血裝置,為我輸血一次,隔了一天,又輸血一次,美軍醫隨即離開,但男護士留在我的床邊守護,並且告訴我:「你能生存實屬幸運,因為你的血量只有28%,一般血量低於32%必然死亡,況且獄中人人健康惡劣,無血可捐;僥倖地找到兩位在廚房中工作的上士,血型與你相同。」我衷心地感謝他與該軍醫,惠予急救的恩典。
戰後我看到Reader’s Digest(讀者文摘)的報導,依據美國醫學界對極少數病人已經證實死亡,但又復生的共同體驗,與我過去以為作了一個夢的體驗完全相同。可見當時病房內有人發現我已經死亡,才通知美軍醫。當我復醒時,美軍醫與男護士兩人正站在我的床邊。倘無輸血急救,我不可能生存。
第八劫:人間地獄,重見天日
1943年11月中旬,敵人派專員到上海江灣美軍集中營,對我審問:「你為美軍抑或為中國空軍」?我仍堅持我的身份為中國空軍。次日敵人將我押送往南京的老虎橋監獄(專為囚禁華中地區戰場上被俘的國軍),交予獄內自行管理的國軍戰俘總代表,總代表當天安置我在總代表室隔壁的書記室內單獨住宿,次日又宣布我為書記長(有名無職的職位,旨在避免出外勞役)。此監獄共有十餘幢大獄屋,每屋可容納戰俘百餘人,以泥土的地面鋪上稻草為床,前部為戰俘集合的大廣場,與總代表的獨立小屋(書記室亦在其內),獄周圍為六米高的圍牆,牆外有大水溝環繞(防止挖掘隧道逃亡),外圍再加鐵絲網,誠一罕有的大監獄。
當時獄內有八百餘戰俘,每日三餐,早餐只有稀飯一小碗,午晚各一小碗劣質的米飯,一小碗水湯(大蔥、菜葉數片),醫藥全無,更無紗布與任何消毒藥物。凡負傷的戰俘入獄之後,數月之內必然死亡,獄內惡疾傳播(瘟疫、傷寒等),每年因飢餓與疾病而死亡的戰俘達25%~30%之間,經常有新的戰俘入獄與不斷的舊戰俘的屍體運出獄外,堆埋在郊外雨花台的山坡,誠一人間的地獄。
我入獄一年之後,由於流血過多,營養全無,體力極度虛弱,消化機能衰退,雖然總代表每餐分配二三小碗的米飯,但我只能吞食一小晚,每日臥床度日,腦海一片空白,等候死亡的降臨。因入獄者絕無出獄的可能。1944年底某日我患病高燒,由於獄內惡疾流行,我肯定死期已屆,但能在人間的床上去世,自感欣慰,而非死在深山黑洞之中或被猛獸攻擊而亡。次日深夜一國軍護士(實為軍醫,因戰俘均虛報姓名,軍職與階級)突然出現在我的床邊,低聲說明要為我注射藥劑,他也不瞭解是何種藥劑,我問他:「何來此藥劑?」,他回答:「有一名為護理背景的台籍日兵,他已知道你的可能病源為獄中普遍的疫症,特地偷取了此藥劑,請我替你注射,但萬不可外洩,否則他會被日軍槍決,」他連續數夜為我注射此藥劑,我終於退燒而康復。事實證明台灣同胞仍具有黃炎子孫的民族氣節,此乃歷史的鐵證。
倘無各屆總代表的暗中保護,提供充足的米飯、安置我在書記室內單獨住宿,又安排少年戰俘(部隊的勤務兵)侍候我的日常起居與飲食(因體弱又右肩一塊彈片仍留在肩部之內而左手無力撐身起床),我絕無可能在獄內生存;倘無台籍日兵的冒死相救,我早已葬身在雨花台;我在獄中度過21個月而重見天日,端賴他們的暗中救護,他們的義氣與恩情,我終生永誌不忘。
第九劫:夜間迫降,有驚無險
1957年春,當我任職我國駐菲律賓大使館的陸海空軍武官任內,突然接到本軍總司令的命令,令我返國觀察國軍在南部的演習,(旨在瞭解國內的軍事狀況,有助我與菲國三軍的聯繫與交涉,尤以阻止菲國的海軍派兵暗中佔領我國南沙群島的陰謀)。並於次日夜間搭乘我國第十空運大隊的C─46運輸機返台,當時機上乘客只有我一人,(我國運輸機經常往返台灣與菲律賓之間);當夜飛越台灣南部的上空約二時餘分鐘之後,該運輸機的左邊發動機發生故障而停車,當時只賴右發動機向下飛行,最後難免迫降地面,但在黑夜又看不清地形的情況下,迫降著陸時,非重傷則死亡,當時憂恐交加,約十餘分鐘後,發現前下方為白光閃耀的機場跑道,遂即順利著陸嘉義機場。倘左發動機提早停車,必然迫降在南中國海之中,無疑將葬身深海,倘延遲十餘分鐘停車,而迫降在黑暗的臺島陸地上,則非傷則亡。回憶該運輸機左發動機發生故障的時間、與接近嘉義機場的距離的巧合而逃過一次劫難,誠蒼天再次保佑而賜予我生存。當夜該空運大隊派專機組的組長王禀琳同學,自台北駕專機至嘉義接送我至台北。[1]
注解
[1](編注)更多關於陳炳靖先生被俘經歷可以參閱〈美國十四航空隊23大隊75中隊 陳炳靖 二次大戰中空襲越南海防遇難記〉,見於《中國飛虎研究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