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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考試讓我的人生轉向

圖一 民國三十五年成都空軍機械學校校門(來自維基公享資源,李小敖, CC BY-SA 4.0)
圖一 民國三十五年成都空軍機械學校校門(來自維基公享資源,李小敖, CC BY-SA 4.0)
本文是系列的第2篇,本系列目前有2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郭荃逢
圖一 民國三十五年成都空軍機械學校校門(來自維基公享資源,李小敖, CC BY-SA 4.0)
圖一 民國三十五年成都空軍機械學校校門(來自維基共享資源,李小敖,CC BY-SA 4.0)

文/郭荃逢撰寫,張坤成整理、編版
圖/郭明倫提供

流亡學生克難生活

國立廿二中遷到陝南後,校本部設在漢陰縣澗池舖,我就讀的高五級一班這時已變成最高年級,隨校本部駐進澗池舖。此地為一小鎮,鎮南有一小河,河身靠南岸一帶為一沙石灘,村民多於此搭棚,做些小生意。有一便橋跨於小河之上,只能供行人來往。

沙石灘上好像每隔五日為一小集,所交易者皆為日常生活用品,尤以食物居多。河南岸上有一曹家祠堂佔地頗廣,我們初到時宿舍、餐廳、運動場都設在這裡。河北岸有一所小學校,借給我們上課用,可是沒有桌椅。我們找了些長條木板架起來當課桌,另外找些石頭磚頭壘起來當坐椅,就這樣過了一學期。等到正式課桌椅做好分給我們時,我們就快要畢業了。

提起我們的宿舍,先後換了三次,初到時住河南岸曹家祠堂,之後又搬到河北岸另一家祠堂,最後直到畢業那天,是住在緊靠河北岸一座獨立的兩層高的閣樓上。無論怎麼搬我們都是席地而眠,無床無舖。祗有少數同學借住到民家去,情況比較好些。

因為生活環境差害疥瘡者有之,害瘧病者有之。我在最後一學期就連害了幾次瘧疾,身體變得羸弱不堪。

西南聯大擦身而過

民國三十四年暑假畢業,本擬與大多數同學一齊赴西安報考大學,因西安距漢陰較近路費易籌。且西安有西北大學、西北工學院,也都辦得不錯。偏偏有幾位老師鼓勵我到重慶參加大學聯考,去報考當時被稱為全國第一名校的西南聯大,他們說憑我的學力,應該可以考得取。而校長鄭老師也發給我一筆獎學金作路費(數目不記得了;並且告訴我廿八集團軍駐渝辦事處的地址與主官姓名,以備有必要時,請其協助;此外還為我找了當地常跑重慶的貨車作為交通工具,真是讓我感激得五體投地。

我當時邀了同班同學牛鳳桐君結伴同到了重慶,我是借住在舊日同班同學宋錫仁君處(旅館住不起)。宋君就是前面所說,輟學考取稅務員的同學之一。後來幾經轉折他到了重慶,考取中央大學歷史專修班(二年制,不過後來經他們請願力爭,校方准予編入正規歷史系),住在校區內。他宿舍的木板頂篷上有半人高搭得很牢,我就湊付著住在上面。

因為環境差我又染上了瘧疾,忽冷忽熱下午發作。聯考還是報了名,因為祗有上午考試可以應付。不料考試第一天,我竟因為身體疲倦耽誤了起床,連早飯都未吃就趕去考場,可還是太晚了,考試已經過了四十多分鐘,監考人員不准入場,經我苦苦哀求才准進去。第一堂考數學共兩小時,那時候沒有是非題及選擇題,全部是計算題。我把題目看了一遍,我全都會做,但是時間不夠。我按照在學校考試的慣例,凡計算題只要把計算式列對,雖未計算出結果,也可以得一半分數,遂將各題計算式列出,正想逐一計算結果時下課鈴響了,我一個結果也未算出,心想一半分數還是有的。

下課後與同學討論時,方知聯考與我們在學校考試不一樣,即使計算式列對,如未得出結果就算零分。我聽了這話心中涼透了。事已至此,接下來的兩堂,國文、英文,我還是盡全力考完了。幾天之後放榜,我果然榜上無名。

聽人說初試只考數學、英文、國文三科,只要一科零分,其他兩科考得再好,也不錄取。我在想如果我當時集中精力將數學中之一題計算出結果就不至落榜。如果第一堂不是數學,而是國文或英文,雖然時間不夠,我總可以拿些分數,不至零分。這樣數學不是第二堂就是第三堂,我就有充分時間計算出各題的結果,三科分數平均起來,也不至於落榜。時耶命耶?誰讓我得了瘧疾身體羸弱起不來床呢!

圖二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本部大門(來自維基共享資料,公有領域)
圖二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本部大門(來自維基共享資源,公有領域)

落榜既已成為事實,我並沒有氣餒,決定明年重考。多數落榜者都去白沙灣讀大學先修班,我則認為自己是實力未能發揮,不需讀大學先修班,而想找份工作,利用下班時間及假日,複習功課,不使荒廢,一年之後捲土重來,仍有成功希望。

正好這時重慶銀行招考練習生,一年之後升任行員,我不想升什麼行員,只要做一年練習生,於是報考幸獲錄取(錄取名單中,大學聯考上榜者多人,名次都在我之後)。接下來的問題,便是銀行要求在報到之前,必須覓一舖保。我在重慶人生地疏那裡去找,突然想起鄭校長所告知之廿八集團軍駐渝辦事處主任韓方正少將,便冒昧前往請求協助,欣獲應允填表蓋章。無奈重慶銀行稱軍事機關作保不可,必須覓一殷實工商機構,我無可奈何,祗好放棄此一工作機會。

當年離家時,我堂兄之子學謙侄子曾告訴過我,他有一位表兄蔣仁甫住在北碚,距重慶不遠,將來到後方有困難可去找他。我這位侄子,年齡與父輩相當,我離家時,他正擔任山東保安第六旅的參謀長,他的表兄蔣君曾擔任過安徽蚌埠水上警察局局長。於是我離開重慶去北碚,投奔蔣仁甫君,並將我當時處境相告。他說:黨國元老張繼老先生(字浦泉),也住北碚,與他是親戚,人稱浦老,時任國史館籌備委員會主任委員,也許該委員會需要書記之類的人,他要我寫份自傳,呈給浦老看看我的造化。

抗戰期間,後方一室難求,我到蔣家是住在過堂屋裡,臨時用木板搭一個舖。自傳是在廊簷下,坐在小板凳上,草草寫的。自傳呈給浦老看過後即刻召見,他認為我自傳寫得很好,還問我中學時代國文老師是什麼人呢!他知道我感染瘧疾,並給我坤寧丸[1]若干粒治療瘧疾,囑我病癒後,即去歌樂山國史館籌備委員會上班,任書記之職。

國史館籌備委員會,位於重慶附近歌樂山山麓上一個小院落内。浦老並不在歌樂山上班,偶而坐滑竿來視察一下。實際負責者為一總幹事,其下有編修數人,是實際編纂國史者,另有總務、人事、會計及圖書管理等單位。書記是將編修所寫草稿謄清,存檔備用者。辦公地點原祗有編修數人居住其中,餘下各人均借住在附近農家。我報到上班後也住在農家。因常於下班時間即夜晚或假日留在辦公室複習功課,總幹事了解情況後,就將他的日間休息室讓給我夜間留宿其中,我非常感激。

翌年春,政府各機關紛紛計劃復原,據說西南聯大也要解體遷回北平、天津等地,恢復為原來的各大學,如北大、南開大學⋯⋯等。不復在重慶舉辦聯合招生。這樣一來我暑假重考大學之夢落空了。因為對日抗戰結束,學校是否還發給學生公費是未知數,即使我暑假考取大學,無論在四川或北平,我都沒有經濟能力攻讀下去。

反覆思索祗有報考完全公費的軍事學校為妥。於是我就報考了空軍機械學校正科班。經錄取後遂辭掉國史館籌備委員會書記之職,赴四川銅梁舊市壩空軍入伍生總隊接受入伍訓練,時間約為民國三十五年六月。國史館籌備委員會總幹事,事後還寄給我額外加發的兩個月薪資,令我感激萬分。

人生的轉捩點,空軍機校

入伍生訓練照規定應為六個月,但當我抵達總隊報到時,正科班學生九十餘人已受訓四個多月,與我同時報到的只有九人,下一期正科班學生,還要等一段時間才招考,於是總隊便將我們九人併入已受訓四個多月者之中,算為同一期(正科班第九期),不過我們九人要接受密集訓練,別人休息或休假時,我們還須出特別操,儘量在一個多月之內縮短與前面各人所受訓練成果(即體能上)之差距,到入伍訓練告一段落時,單槓我只能做到「掛腿上」,鞍馬我勉強跳得過,就這樣我與前者一齊結業,共計百餘人,同赴成都空軍機械學校就讀,時為民國三十五年八月。

圖三 郭荃逢在空軍機校的學生照。
圖三 郭荃逢在空軍機校的學生照。

空軍機械學校正科班學程是兩年,中間沒有寒暑假。我們抵達後即開始上課,六個月為一學期,第一學期為一般大學一年級的基本課程,一學期結束後的考試,我名列第一。第二、三學期為飛機理論兼實習課程。

前八十名學生學習飛機發動機,共分ABCD四組,每組廿人。學習所經十個部門,計為基本課程,飛機結構,電氣等,各部門時間長短不一,共為一年。

後二十餘人學習飛機上之軍械裝備及維護。最後一學期,學習有關飛機及機械方面之專業課程,如空氣動力學、發動機原理等。兩年學習結束後,我們於民國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畢業,我的成績仍為全班之冠。

我們畢業時正值美援物資陸續運抵上海,空軍供應司令部極需人員來接收分配。於是我們九期正科班畢業生,除一人獲分發空軍修護部隊外(由於有特殊人事關係),其餘一百零六人全部分發上海空軍供應司令部,駐江灣機場。我被派在物資接收、分配、及裝運單位工作。

甫至年底局勢惡化,共軍節節南侵,空軍供應司令部開始將物資轉移至台灣,我們九期正科班同學近百分之九十,亦隨載運物資之輪船遷來台灣。來台後我先住在高雄地方法院舊址,不久即被派往小岡山工作。仍擔任器材之接收、分配及裝運工作。

民國四十四年,美軍援華顧問團人員遽增,我方通曉英語之軍事主官有限,意見溝通甚感不便,國防部於是下令三軍,遴選英語較優人員,送國防部外語學校作最後考試,錄取者施予密集訓練一年,分發各有關部隊任外事連絡官,以利中美雙方意見之溝通及政策之推行。

圖四  任職聯絡官時拍攝。
圖四  任職聯絡官時拍攝。

我在岡山基地報名參加考試。岡山為空軍訓練司令部所在地,空軍官校、機校、通校均設於此,為人才薈萃之處。我因為授課時,與英文接觸較多,故基地考試順利通過。最後至台北與三軍選出人員,共同參加國防部外語學校考試,亦僥倖被錄取,於是辭掉機校教官,至外語學校受訓。時為民國四十四年六月。

民國四十五年七月,外語學校畢業後,我被分發至空軍高射砲部隊,從此展開聯絡官的職涯。從事此項工作,不僅英文素養要好,還須有調和鼎鼐之技巧,不是一項容易的工作,我拳拳服膺幸未失職。

反攻無望,再組家庭

民國廿六年分家後我加入對日游擊行列,在家時間更少,我妻一年之中,大部份時間都住在岳家,我還記得長子誥坤三歲時,我在岳家教他識字之事。長女玉梅出生後,我未見過幾次面。民國三十一年,我離家赴阜陽求學,玉梅剛會走路。自此之後今生再未與我妻見面竟成永訣,人孰無情憶及往事能不悲慟。自別後至民國三十七年間,還有書信來往,但自民國三十八年至五十一年間,因兩岸敵對關係,音信斷絕宛如陰陽兩界,夫妻再見之日遙遙無期。

國立二十二中同學彭純陽君曾一再勸我再組家庭,以免日後年老無依。我則以已婚,難忘妻子為我受苦之情,更覺對子女未盡養育之責,而不願再婚。但不知兩岸僵局拖到何年何月才可化解。最後終於接受純陽之建議,由他的同事介紹,於民國五十二年夏,與河南籍一空軍軍官之女徐漢生女士結婚,當時我正在台中空軍第二供應區部外事連絡組工作。


注解

[1] 編注:此處應指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奎寧

本系列上下篇
< 流亡的路上:分秒間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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